他安慰她说:“都是你的相片,并没有什么,你不用担心。”
杨秋心站起来,惶惶不安的来回走动着,突然在他面前停住,哀求道:“傅先生,你知道他到底去哪里了吗?我想去找他。”
她的脸上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决,却又充满了天真的期望。
傅玉声勉强的说道:“这……我实在不知道。”
杨秋心突然翻到最底下那张报纸,抽出来摆在他的面前。他定晴一看,报纸头版刊登着的,正是杨秋心那张弹琴的侧身照,他愣了一下,突然发起冷汗来。
她翻出来,指尖摩挲着报纸上那张黑白的相片,怔怔的看着,突然说:“他们还拿这张照片问我呢,问我最近同什么人有过联系,他们以为我同他的人还有联系呢。”她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我要是找得到他,我早就离开上海了,谁还会留在这里,过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
傅玉声很怕女人的眼泪,他见不得她们这样的伤心。她这样一哭,他就有些乱了方寸。他一想到这件事背后到底是谁在追查,到底为了什么追查,心底就愈发的不安,慌得厉害。
第299章
傅玉声想问她那些人到底还打听了些什么,可她哭成这样,哪里能静下心听他说话呢?他只好拿出手帕递给她,柔声的安抚着她。
他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诉,才知道原来相片里那些眼角眉梢的郁郁寡欢,都有着根深蒂固的缘由。
迟骊山是个风流成性的男人,对于漂亮的女人,就好像蜜蜂追逐着盛开的花朵一样,仿佛一种天生的本能。他当初非她不娶,其实也因为她的容貌罢了。毕竟她身份清白,是念过书的女学生,还是声名显赫的银幕女皇,又的确生得美貌,带出去也很有面子,能娶到手,多少人艳羡不已呢。
他对她约束严格,自己却在外面花天酒地,教她吸食鸦片,让她跟那些太太小姐打牌,让她陪自己去跳舞,这些都没什么,她已经习以为常。而让她不堪忍受的,是他看中了和她在同一个电影公司的白雪艳,大花心思的去追求,这简直让她成为了公司里的笑柄。
所有的这些,她都已经忍耐了下来。毕竟她当初答应嫁给迟骊山,就是因为对他的追逐和权势实在太过惧怕,既然逃不开,她就好像落入蛛网的小虫,已经被重重束缚,挣扎不开,只能绝望的认命。
可让她意料不到的是,枯败了几年之后,她会再次遇到赵永京。
在游园会的那次,是她最先认出了他。他改变了很多,穿着布衫布鞋,戴着不起眼的眼镜,说话没有丝毫的上海口音,完全不像以前那个圣约翰大学穿着西装的男学生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能再见到他,她简直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回来了,还是个记者,带着相机,给明星们拍照。她知道没人认识他,没人会把这样迥然有别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谁都不会知道他的身份。他们可以说话,可以聊天,没人会疑心。她的心砰砰的直跳,觉得好像胸口里死去的东西突然复苏了,周遭的世界突然有了颜色,就连光也明亮起来。她顾不上想他为什么要回来,这种翻天覆地的欣喜冲昏了她的头脑,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再看到他。
她在电影公司,避着旁人,挂了电话过去,指名道姓的要求他为自己拍摄照片。她要打听一个记者,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他装作不认识她,婉转的拒绝了。
她本来应该后悔的。如果不是她那么的坚持,或许他们两个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他也不会陷入牢狱,吃了一通苦头。
可她不,她丝毫都不觉着后悔。
她坚持要他来拍照,所以他终于还是来了。她仿佛沉醉在了毒酒中,饮了一杯,忍不住又要饮另一杯。
他们几乎没有独处的时间。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快活的,好像只有那么短暂的片刻,她才真正的活了过来,就好像一尊瓷像有了生命。虽然她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可她的心是热的,血是流动的,她觉着自己是活着的,她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她并不贪心,她也不敢奢求更多。她只期盼他们能够一直这样的见面,哪怕只是为了拍摄一张相片。可迟骊山终究还是听说了。他根本不知道吴运天就是赵永京,只是听人说这个记者经常拍摄银幕皇后的相片。他听到外面的谣传,说银幕皇后只肯让一个人拍相片。这种暧昧的传闻让他勃然大怒,当即就打了电话,点名道姓说让这个人吃吃苦头。
杨秋心说起当时的事情,仍然是那么的痛苦,她不停的流着眼泪,声音里有怨恨,还有不甘和质问,“我只是请永京拍照片,我们两个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抓他?幸好他放出来了。”
“我受够了,大不了就是死罢了,大不了被装进麻袋沉江。”她转过脸来看向他,脸上的泪痕一塌糊涂,她却突然笑了起来,“我是个人,不是一件东西,傅先生,你说是不是?”
傅玉声不敢答她的话。他来之前,她的小姐妹同他说她自杀未遂,那时他还不明所以,现在他明白了。
他想要劝慰,却不知从何处劝起。
她大约是压抑得太久,身边又没有人可以倾诉,所以这一刻,她把她全部的心事都说了出来,就像花朵露出了花蕊,那些苦涩的,甜蜜的心事都坦露在他面前,再没有了丝毫的遮拦。
“你知道永京去了哪里吧?”她哀求他道,“就算你不知道,你总认识知道的人吧?”
傅玉声看着她,实在不忍心打碎她那一点微小的期冀,“我……我可以问问看……”
杨秋心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她站了起来,激动地直发抖,“我要去找他,对,我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