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声不料孟青竟然下这么重的手。他听说过马敬宗的名声,知道这是一个不要命的白相人,就连路五爷都让他几分。他拿着报纸去问孟青,怪他做事不同自己商量。孟青说得简单:“我下了帖子,他可以不来。既然来了,就该知道生死由命。三爷放心好了,出了什么事,自然有我担着。”
傅玉声知道他父亲的事,简直猜不出他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替自己出头,忍不住就要责怪他,“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还让他选兵器!”他也是生气,怪这人这样不知轻重,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孟青反倒笑了出来,说:“三爷,我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以后要是再碰上傅家的事,只怕要先掂量掂量。”
傅玉声知道他身手好,却不料他这样自负,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就为了这件事,他还同孟青生了好一阵子气。
后来听说马敬宗因为这一次比试断了三根骨头,元气大伤,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关门谢客,谁也不见,他的心才总算是放下去了一点。
其实孟青时常的同人比武,可都是点到为止,当真下狠手,也只有那一次罢了。说到底也是事出有因,不过是为了帮他出气。可他一听说孟青与人切磋比试,就忍不住要提心吊胆,再没有当初在南京观看国术比赛时的那种轻松了。
孟青见他神情紧张,只轻描淡写的说是去看韩九,他哪里肯信,再追问下去,孟青就说:“我心里烦,找他打打拳解闷罢了。他那里连张美人相片都没有,你怕什么?”
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只好笑,说:“怎么这样酸?”
第二天果然就有两名特务前来拜访,还带了报纸的人一共前来,虽然问他相片的事,倒也还客气。他就说自己一直很仰慕杨秋心,所以才会在得知消息之后,特意奔赴南京,将她全部的相片买了下来。他说这些相片拍得很美,他是有私藏之心不错,可也是想着美术展览时,可以一并展出,与人共赏。
报社的那个人就说:“傅先生真是有雅兴,是为了四月的美术展吧,也不知是哪几张会被选中?”
傅玉声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这场展览,却连忙顺着他的话说,“不论选哪张都好,密斯脱杨每一张都很美呀。”说完还特意将相片都取了出来,大大方方的给那两个特务翻看。
第303章
两个特务又问了他不少问题,他也都一一的答过了。这两人也问了他为什么要挑那张相片,他露出不解的神情,“那张难道不是最美的吗?”说完了自己也觉着不好意思起来,缓缓的翻到那一张,指尖轻轻的碰着她微颔的脸庞,问道:“两位请看,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一张照得格外动人吗?垂首侧眉,眼角含情,唇边带笑,实在有种别样的情致。”他说完却又慌张起来,说:“我一时忘情了。美人如云,远隔花端,我也只是私下里钦慕罢了,还是请两位当做没有听到罢。”说完就按铃唤了佣人进来,给他们两个都拿了一册十竹斋的信笺过来,说是一份薄礼,还请笑纳。
年轻的那个到底沉不住气,手指挑开纸面,眼底顿时放出光来,和年长的那人相互看了一眼。
年纪轻的那个将这册信笺收了起来,朝他笑笑,说:“傅先生,看来你真是怀佳人兮不能忘呀。杨小姐目前已经和迟家脱离了干系,迟先生也不能干涉她交新朋友,你只管放心就好了,这种罗曼蒂克的爱情,并不是什么坏事呀。”
傅玉声一听这话里的意思,立刻大喜,连忙说道:“唉,其实我喜爱这张照片,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心事,刚才没好意思同两位说。自她结婚之后,迟先生送她的那枚婚戒,从未见她脱下,实在是让人烦恼不已。可两位请看,这张照片上她侧身而坐,所以看不到她的婚戒,这也是我格外喜欢这一张的缘故呀。”
年纪大些的那个咳嗽了一声,说:“傅先生,我们问你这句话,也是有缘故的。”
原来他们近日抓到了一个共党分子,此人在诱劝之下变节,他们才知道吴运天的相片是有玄妙在其中的。以往吴运天拍摄的人物都会带着戒指,唯独这张看不到戒指。因为报纸上刊登了这张照片,相关的人得到了通知,都已经撤离了上海。他们原想着顺藤摸瓜,却不料一无所获,查来查去查不到原因,至此此时才明白其中的缘故,所以大为光火,上面下了命令,要一路追查,所以才会挨个盘查。
到了这时,傅玉声才终于明白。他连忙申辩,称自己是十分的冤枉,对于共党之事一概不知,也同他们一向没有任何的来往。那两个特务反过来安抚他,说他绝无共党的嫌疑,又说这一件实在是太过巧合,倒让共党分子钻了空子。
等送走了那两个人,他特意挂电话去打听最近到底有什么展览,才知道原来政府就要在南京举办第二届全国美术展览了。他明白报社的那个人是有意帮他,心里感激不尽,立刻就吩咐人去办理申请参展事宜,还特意托了关系,暗中将申请的日期办得提早了许多。
事情都办妥了之后,就要送参展作品了,他取出一个信封,亲自写好封皮,眼看着佣人把所有的相片都仔细的包好,塞进信封里时,心底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
在南京陆军监狱里见到赵永京时,他并没有料到那就是最后的诀别了。他回想起当时的一切,不免痛恨自己的天真,以为一切都还有余地,还徒劳的劝赵永京再忍耐几日。
他看起来那么的平静,谈起从前的那场展览,还露出了微笑。可谁知道死亡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的生命就好像一捧清水,沉默的洒落在了烂泥之中,却不能涤清方寸的世界,因为这世间已经泥泞污浊,哪怕是鲜血,也不能改变它的分毫颜色。
杨秋心已经住进了德国人办的疗养院。她决心要彻底戒除海洛因,谢绝了一切的拜访和陪伴,彻底的与世隔绝了。可在那之前,她又做出了一件轰动全上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