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没有办法,也只好陪他一起去了。
他又犯起了固执病,除了祭奠亲人,还要去看望那些逝去的故人。他年纪也大了,站在故人的坟前,原本就容易心绪低沉,这一天下来,连孟青也有些吃不消,更不要说他了。
结果傍晚回到家里,才发觉振玉已经悄无声息的搬到了学校教工宿舍。
后来他才知道,振玉原本是想要同孟青一起回东台给母亲上坟的,孟青没有答应,转天却陪他出门上坟,这让振玉很是想不通。
傅玉声知道了以后,自然很是不安,他同孟青说,“你去劝他回来住吧,我去福熙路住,还宽敞些。”
孟青不肯,说,“他已经这么大的人了,难道我还要把他绑在家里吗?他既然不喜欢住在这里,那就由他去吧。”
这对父子是一样的脾气,一样的倔强,谁也不肯先低头。
朝鲜战争已然进入了谈判的阶段,大家都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傅玉声的精神也好了很多,他时常的回福熙路,吩咐佣人收拾一番,又买了很多书放在家里。他同孟青事先约好,说,“他在战场上待了好几年,好不容易能回来,我总要多陪陪他的。”
到了停战协议签订的时候,他已经连着几个月都没有收到玉庭的家书了,他总是跟孟青说,怕是玉庭就要回来了,可胜利的消息并没有把他唯一的小弟弟带回上海来。
玉庭在美军飞机的轰炸中不幸牺牲了,他和他另外七名战友都被埋葬在了遥远的朝鲜,不能回到上海和他的亲人团聚。
第348章
傅玉声的反应却很出人意料。
他激动得厉害,坚决的不肯相信这样骇人的噩耗,他反问报信的人,说,“既然玉庭牺牲了,为什么不把尸骨带回来?”
他无论如何都是不肯伸手去接那张薄薄的烈士证书。
前线牺牲的官兵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在谈判期间,战事更加频繁,就连谈判地点附近还有敌机徘徊轰炸。等到谈判结束,三八线划定,战友们牺牲的地方就成了不能跨越的地方,谁愿意把日夜并肩战斗的朋友留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呢?可作为一个军人,情不情愿,都只能遵守命令和纪律,离开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前来报信的军官无论怎么解释他都不肯相信,最后留着泪离开了。
傅玉声仍是很生气,他私下里同孟青说,“一定是被俘虏了,他又不拿枪,又不上前线,肯定不会死的。”
他这样子,孟青实在没办法劝他,只好顺着他说,“也许他福大命大,真的还活着也不一定。”
他说不相信,可心里毕竟是很怀疑的。自从部队的人来过以后,他连着好些天都觉得胸口发闷,上不来气,半夜时常的惊醒,一身的冷汗,莫名其妙的发慌。又过了几天,胃病又发作起来,吃了东西就吐出来,孟青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没什么要紧,要在家里养着。孟青发了急,对他下了最后通牒,说,“要么你自己走着去,要么我抱着你去。”
傅玉声愣了半天,突然耍起了无赖,说,“我不信。你打拳是厉害,可你又不是大力士!”
孟青二话不说,突然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傅玉声惊愕不已,连忙的告饶,孟青这才松手放开他。
傅玉声仍是要找借口,嘟囔说,“我这两天没怎么吃饭,瘦了,被你占了便宜。”
孟青突然转过了身去,傅玉声心慌起来,连忙拉他的手,说,“我没什么事呀,就是天气热,不太想吃东西罢了。”
孟青垂下了头,声音闷闷的,简直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他说,“真是的,我是笑你呢,你呀,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傅玉声心口发紧,眼角发涩,想笑两声,也回一两句俏皮的话,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坐了下去,抓着孟青的手不肯放,好半响才小声说道,“阿生,我们不去医院,好不好?”
孟青手上用了力气,捏得他发疼,“我们去看看,大夫说没事我们就还回来。”
于是就这样,他又一次的住进了医院。
陆少瑜也来了,他是在窗边瞧见的,来的时候急匆匆的,仿佛被什么追赶着。他若有所思的离开了窗前,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怔怔的发着呆,直到他被走廊上的脚步声惊醒,这才慌忙的整理心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孟青过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身旁并不见陆少瑜的身影。傅玉声一个字也没有问起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埋怨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呀。”
孟青很轻的嗯了一声,说,“大夫说没什么事情,我问了问你身体那么弱,怎么养好些,他就跟我多说了说。我们明早就回去吧,今晚先在这里睡一觉,不要折腾了。”
傅玉声听他这样说,片刻也不肯多留,一定要回去不可。孟青坐在床边看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哄他道,“玉声,别闹脾气。”
傅玉声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了两声,才说,“这时候又不叫我三爷啦?”
孟青不说话,眼角却终于露出了一丝笑纹,坐在他床边,脱掉了鞋子,和他挤在了一张床上。
傅玉声半真半假的推了他一下,说,“小心护士来了训你。”
孟青把手放在他的腿上,很不讲道理的说,“我不管,让她训就是了。”
傅玉声笑出了声,说他是个老顽固,不配合人家小姑娘的工作。
孟青满不在乎,“反正我就是顽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