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带着女儿顺利来到学校,这是一所比村子的学校大了不知几倍的校园,校门口停满车辆,衣着光鲜的人们带着面容还稚嫩的孩子,到处吵吵闹闹,烈日酷晒下热汗顺着额角滑落,人们的耐心随着汗水一起消失。因为她们不仅要在若大的校园找到报名处,还要忍受门口众多发传单之人的叨扰。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
沈华擦一下汗,看向前方长龙般的队伍。这时,华萤轻轻扯了一下她,她低头,女儿低声细语的说:“我想喝水。”沈华失声哑笑,她没忽略华萤的变化,来了这里后,她更加依赖自己,完全没了在村子里大无畏的精神。沈华没有深究这其中的可怕之处,以至于日后,当华萤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小姨竟是那样的关系,自己的一切不过是怀卓爱屋及乌随手一挥的结果时,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并将其视为不可原谅的事,与两人决绝,不肯再相见。
沈华买了水,含笑的看着女儿一口子喝了半瓶,她真是热坏了,小脸红扑扑的,惹人怜爱。华萤的长相继承了沈华的容貌,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像沈华,眸子隐隐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深沉。她不喜白,反而爱黑色,一个人时眉眼间尽是冷漠。华萤在这一片穿着花花绿绿的新生中格外引人注意。
“你好。”一位后到的带着孩子的父亲向沈华打招呼道,又说:“这是你女儿?很漂亮。”华萤对他的夸奖不为所动,把头扭向了一边。沈华也不在意女儿的无理,反倒觉得可爱的很。她对男人点头微笑一下,原以为话题就此停住,男人却紧抓着这一点不放,硬生生就着“小孩子就是容易害羞”的梗和沈华聊了半个小时,还不忘拿自己孩子的光荣事件做例子。直到队伍前面只剩沈华时,男人才依依不舍的停止这无聊的对话。
沈华给女儿办的是走读,交了杂七杂八的费用后,两人终于可以离开。回家的路上,她给女儿买了个冰淇淋,华萤一边吃,一边说:“我不喜欢刚才那个男人。”
“我也不喜欢。”沈华附和道。
“那妈妈喜欢谁?”华萤说,随既又失落起来,“妈妈不喜欢爸爸,小姨跟我说过的。”
沈华诧异,忙追问怀卓到底和她说了什么。华萤把两人的对话全盘托出,末了还念念不忘当初没有得到的答案。“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惹妈妈生气了?”
“阿萤错了,”沈华无奈叹口气,蹲下来和女儿对视,认真的说:“爱不是那么简单的。不过,要是妈妈以后做错事,阿萤会原谅我吗?”
“当然会。”华萤不懂这话的深义,但还是坚定的点头,她自问没有什么错误能比得上她对母亲的爱,但她忘了把欺骗算进去,这是最不该原谅的事物。两人默契的同时笑起来,沈华直起身,揉揉女儿的脑袋,牵着她往回走。在旁人看来这无疑是温馨的一幕,却没人能理解沈华的惶惶不安。
傍晚的时候,怀卓回来了,她没有夸张的大包小包,只买了一包华萤喜欢吃的牛肉干,她喜欢长久含着肉干,让味道一点点充满她的口腔,这也是她排解孤独的另一方式。很早她就发现,她偶尔走进母亲的房间时,母亲和小姨之间总有种奇怪的气氛,可她毕竟年少,没能理解那是一种想亲热或正在亲热时被打断的羞涩的情绪。潜意识里,她不喜欢这种被瞒着的感觉,便减少了进母亲房间的次数。这也就造成了,漫长的夜晚她无事可干。若是让怀卓知道原因,她定会大呼:“太像了,和我当年一个样。”
开学一周后,华萤适应了校园生活。一个月后,老师们的新潮教学,同学们的乐观开朗,学校里的轻松向上的学风感染了她,她的笑容多了起来,甚至在饭桌上还会主动提起学校发生的趣事:一个倒霉蛋在课堂上睡觉时被突然叫醒,结果被自己的双脚绊倒,额头上摔了一个包。
在这个家里,怀卓忙碌但充实,华萤不时烦恼但忘得也快,只剩下沈华一个人闷闷不乐。两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了,毕竟一开始,最先融入这个城市的人是她。事实上,让沈华苦恼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她的母亲。上次和杨如音出去之后,她再也觅不到母亲的气息,就连她从末谋面的舅舅也没有任何消息。上一辈的故事相隔岁月,已然失真,可她还是不甘心,她有太多的疑惑,想问母亲为什么抛下她一个人,想问舅舅为何不肯见她……
她不愿放弃,因此频繁外出,她找遍整个城市,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瓶名叫“鸦片”的香水,她迷失在众多色彩鲜艳的口红中,眼花于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名称里。
“阿华,”洗完澡后的怀卓见她又发呆,便推了推她,“在想什么?”
沈华摇摇头,拢了一下身上的睡衣,之前不知怎的,一边的领口滑了下来露出了柔弱的左肩。她总是这样,妩媚而不自知。怀卓呼吸快了一个节奏,她坐到床上,从沈华身后搂住了她的肩,胸前的柔软贴上了她的背。两人许久未曾亲热,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唤起了身体的悸动感,身子跟着软和下来,如一块热巧克力,散发着甜美的味道。
“看着你这样我也很难过,”她说,“对了,上次,你不是有事想告诉我吗?”
“嗯,关于我母亲的。”
怀卓亲了一下她的侧脸,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心里却奇怪,这么多年没听她提起过母亲,她还以为她早就忘了那个人。在她记忆中,沈华的父母亲是华溪村最扑朔迷离的秘密。有一年,不知从那里传出了风声,说沈华其实是大伯华永信的私生女,不然在那样一个自己都吃不饱的农村谁会愿意领养别人的孩子,这里头指不定有什么龌龊。听到这个流言后,向来不轻易动怒的大伯立刻拿上铁铲要去和那人拼命,好在最后被村民拦了下来。
“要是没有这回事,你还怕别人说?”那人缓了口气,又忘形起来。谁也不会想到,他正是日后偷公厕卫生纸且死- xing -不改的小贼的父亲。
华永信像掷标枪一样用尽全力把铁铲准确无误的扔到那人脚边,恶狠狠的啐道:“我就是见不得嘴巴不干净的人。”
从那以后,关于沈华的身世无人再提,顶多背后悄悄议论,长久以往,人们果真忘了这回事。一来,沈华的长相没有一点儿与华永信相像,二来,那时的她深受村民们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