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时,总会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一刀一刀凌迟,被黏稠腥味的血液淹没,灵魂被一片一片撕碎,痛得他叫不出声,只能全身发抖气若游丝。
他举起右手轻轻覆盖在眼睛上面,双眼隐隐作痛。他忍着痛楚从木桶里爬出来,擦干身子缓慢穿上衣衫。入夜后高地Cao原非常寒冷,他的身体一向很虚弱,不得不披上狐裘出门。
等碎叶走进大营帐的时候,众人已经在拔也古的吆喝下一杯一杯喝着乌兰液喝得热火朝天,乌兰液是Cao原上的烈酒,入口辛辣无比,难下咽却不上头,一般人逢喝必醉。
拔也古对族人都是热情洋溢而不失威严,颇受爱戴。族人爱屋及乌,对深受族长拔也古珍视的碎叶这个外来者也很是亲切,从来都是笑脸相迎。见他进帐,男人们都高举酒杯喊着:“碎叶先生快来喝一杯!就等着您啦!”
碎叶微笑颔首,沿着毯子笔直走向拔也古的座位。拔也古早就注意到他走了进来,笑得满脸开花,赶紧吩咐下人给他旁边的座位添了一个火炉:“再拿个火炉过来,叶哥儿怕冷!快!”
碎叶坐下的时候正好瞧见后面两个女仆红着脸小声议论拔也古与他,顿觉尴尬,便瞪了罪魁祸首的拔也古一眼,却把拔也古瞪得心猿意马,眼里满满都是情意。碎叶低头看到桌上数种中原菜,知道是那人又废了好大一番功夫精心准备的,也气不出来,低头拿起筷子小口吃着。
众人在下面看着族长一脸谄媚地讨好碎叶先生,完全是一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老父亲模样,平日里的英姿勃勃、威风凛凛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女仆们的眼神里满是暧昧与羞涩,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酒过三巡,年轻人开始载歌载舞,勾肩搭背,愈发畅所欲言。
一个新晋的近卫队长坐在最边上打听道:“那位长得特别好看的年轻人是什么人啊?不是我们族人?”
他身旁的大胡子长臂一勾搂过他的脑袋哈哈一笑,说道:“新来的?这么有名的碎叶先生都不认识?”
近卫队长:“老哥,我是新上任的近卫队长。他就是碎叶先生啊?族长的心上人?可他是个男人吧?长得是俊俏……”
大胡子:“咱们族长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放眼望去,全族女人哪个不迷恋不敬仰族长?族长就是看不上她们!不要说咱们乌护族,连傍白山下荒漠戈壁滩的阿史那族、七河流域之外的中原人,无论男女,也从未见有哪个入了族长的眼。只有这位碎叶先生,又文雅又俊美,而且博学多才!咱们族长五年前在碎叶河捡到他,对他可是一见倾心啊!”
近卫队长:“老天啊!原来碎叶先生这么独特!可碎叶先生也同是男人,族长可怎么传宗接代呀?”
大胡子:“笨蛋!咱们族长要娶几个就能娶几个!挥挥手就有一大群女人愿意给族长生娃!不过呢,心上人只要一个就够了!咱们乌护族只为一人守真心!重情重义!小子,你还没结婚吧?要不要老哥哥给你介绍几个美女啊?”
近卫队长:“这这这……”
大胡子:“阿哈哈哈哈哈……”
阵阵欢声笑语萦绕在耳边,仿佛处处都是人间烟火,叫碎叶既感到温暖又感到落寞。他的内心深处是落寞的。拔也古总是把自己最纤细的神经用在他身上了,一眼就看出了他眼中的落寞。拔也古一把抓住碎叶的胳膊,拉起他:“咱出去走走,醒醒酒?”
碎叶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抿着嘴唇点点头站起身来,绕过将醉未醉、酩酊大醉的人群走了出去。
傍白山高山Cao原上的夜空深邃辽阔,点点繁星明亮耀眼仿佛触手可及,一轮圆月清冷孤寂。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缓慢行走在寒冷的夜里。
碎叶:“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拔也古将厚厚的狐裘披风替他披上:“叶哥儿,你是思念家乡了?你都想起来了?”
碎叶:“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仿佛身在江南小村庄,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还有老师的训斥,孩童的嬉笑打闹声,感受到了朝气蓬勃。又,仿佛身在青竹繁茂的幽谷深山之中,听到了校场上舞动的刀剑声,还有清泉叮咚声,那人低沉悦耳的说话声,感觉到胸腔的心脏怦怦直跳……”
拔也谷:“那人是谁?你果然是生在江南水乡,那儿的人才如你这般才貌兼得,既有姿色,又有才华。”
碎叶想要使劲地去回忆,头却疼痛如针扎:“我不知道我来自哪里,也不知道梦里那人是谁……”
拔也谷:“行了行了,别想了,一会儿你又得头疼。你们中原人不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有我在。”
碎叶:“我困了。送我回去吧。”
“好嘞!”拔也古不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