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站起来的只有骆山和古章。
安战眼睛扫过一圈,落在骆山身上时,眼神一凛,突然立正收脚,方向明确地对着骆山“啪”一个正礼。
安战的眉头是一个严肃认真的川字,开口说话时声音低沉有力,简简单单三个字:“骆将军!”瞬间让在座的军官变了神色。
骆山慢悠悠地起身,古章随即跟着他起身,骆山回了一个军礼。
当全体坐下时,田湉突然明白了,这绝对不是一场表面上的军事裁决。
安修戎知道视频把柄在段荣手上,却允许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暴露出来,田湉不相信她那么谨慎的人没有做准备。
而现在看安战的态度,田湉知道,这不仅仅是做了准备,安修戎根本就在等着这一刻,借段荣之手,给魑魅一个正名的机会。
田湉观察在坐将领的神情,明白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骆将军”的存在。
当大家都神色复杂时,安战向安修戎点了点头,安修戎起身将手里的文件分发到了各将领手中。
安战道:“今天向在座解密的这份文件,是A阶军事特级机密。用于回应这两天曝出的异种军情,至于如何向公众解释,需要在座同仁的投票表决。”
四下无声,资料并不是单薄的几张纸,发到每个人手中是装订整齐的一小叠。安战给了大家仔细翻阅的时间,每位将领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沉重。
没有资料的四人坐在一排,田湉低头冥想。骆山大概觉得坐久了不舒服,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大家的目光扫过来,骆山跟没事人一样,在房间的空地上走了两圈,目光盯着有着复杂花纹的地毯,一副轻松欣赏装饰的样子。
田湉看了眼古章,古章虽然穿着普通的人类衣服,但身上盖得严实,脸上也还是带着面具。
古薇在桌下握着古章的手,手指力道坚定。
漫长而静默的十分钟。
当大家陆续抬头时,安战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抬手让工作人员分发了计票器。
摄像机也架了起来。一时间,房间里比刚才还要静默。
“诸位,在等什么?”安战问。
许多人低下了头,田湉望向骆山,骆山已经站到了房间角落的一盆盆栽前,只用高大的背影对着众人。
有人开口道:“现在民众正处于恐慌状态,贸然公布魑魅信息,怕是会引发大的动荡。我们是否可以延迟表决时间?”
立刻有人附和道:“正是大选关键阶段,此时还是稳步行事较好。”
提到大选,不少人看向安修戎。
安修戎道:“大选尊重民意,能否给魑魅军团一个公正的待遇,也要尊重民意。那首先,不能剥夺公民的知情权。”
“这是否会让公民对政府产生信任危机?”
“那你觉得怎么样向公众解释视频中的异形人合适?高科技合成?反联盟的- yin -谋?还是任由他们猜测夜不能寐?”
“公之于众的后果谁来承担?”
“历史的错误应该承认,但时机非常重要。”
“等待什么样的时机?魑魅军团已经为人类战了将近百年!”
……
当争论展开,刚才的静默就像是暴雨前的平静。此刻当每个人都为自己坚持的观点据理力争时,田湉才清晰地看出了其中的派别。
安家的拥护者,段家的拥护者,还有随风而动的墙头草,以及谁都不看只坚持自己判断的极个别人。
这是军事小法庭,这里每个人都是从战场上挣得的头衔,所以吵起来时互不相让,到最后连顾忌场面的客套修饰词都省了。
田湉看向骆山,骆山一直在看那盆盆栽。她的背景稳稳不动,田湉感觉得到那肃杀的身影里透露出的无尽悲伤。
她转过头,看了眼安修戎,突然站起了身。
“各位!”田湉扬声道。
她的嗓音到底是少女的稚嫩清和,夹杂在一群漫漫不休的激烈争论中,很是异样,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田湉看着大家,眼神没有躲闪:“我们在讨论别人的命运时,是不是应该听听他们本人的意见?”
大家安静了下来。
安战看着田湉,神情平静,没有怒色。
于是谁也没有权利去阻止这个级别最低的学生来发言。
“恕我直言,”田湉深吸了一口气,“大家觉得魑魅隶属于联盟军团,便要听从最高军事法庭的安排,但即使联盟的一名普通军人,也有他身为公民的权利。各位手中的表决器,此次的用处并不是对一次军事任务的指挥,而是用来决定是否归还魑魅作为公民应该拥有的权利。我想有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是,魑魅愿意在近百年的时间里牺牲自己的所有来保护联盟,是他们自愿的。那现在他们是否回到联盟的社会中去,我想应该问问,他们的意愿。”
田湉没有停顿,她望向骆山:“骆将军,你想回来吗?”
骆山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转身。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背上,会议室里又陷入新一轮的安静。
时间走得格外缓慢,田湉的手心开始微微冒汗。她对联盟的势力分布并没有那么清楚,她不知道这场决断到底会让哪些人受益,会产生什么样的政治后果。
她唯一肯定的是,尽管骆山全程都不曾发言,甚至不曾面对这场关乎自己命运的决断,但她是想说话的。
她想说话,但她很久很久没能说话,历史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所以当机会突然砸到面前时,她仍然静默地站着。
良久,她终于转过了身。
僵硬的面部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像含着血液和寒冰。
她终于开了口,视线却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
“时间太久了,在前二十年的战斗中,魑魅期盼着胜利到来的那一刻,那一刻或许他们可以和亲人朋友欢聚,可以看见他们的笑脸和热泪,这是所有以命相搏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