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是上街,田湉挽着爸爸的胳膊也会发现他在出神,他的思维还在实验室里,做着停不下来的演算。
于是田湉不再强求,将此后的假期都安排在了父亲的实验室,田博士在那里捣鼓瓶瓶罐罐,她走来转去,和这个叔叔说两句话,和那个阿姨唠会磕。
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从科研人员到后勤人员,她比父亲熟悉多了。
而实验室里有哪些设备,做什么用,田湉渐渐也变得十分专业起来。
只是这个耗费了巨大的人力财力、拉了这么长时间的研究项目到底是什么,田湉还没有摸到它的核心。
这是中秋节,今天天气不错,晚上应该有盈满的月亮。
田湉在实验室的天井中心摆了几碟月饼,擦干净了石凳,便等着夜幕降临,拉着父亲赏赏月。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田湉穿过一道道走廊,来到父亲最长待的实验室。
但是里面没人,只有一名刚来不久的小助理在整理着器材。
“我爸爸呢?”田湉扒着门框问。
“田博士和研究员们都去隔离区了,”小助理嘟着嘴,有些委屈,“一定是实验有了重大成果,可惜我不能第一时间看到。”
“不要急,马上你也能看到啦。”田湉安慰他,然后迈着愉快的步子奔向隔离区。
隔离区当然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区域,田湉是懂事的孩子,于是只是到了隔离区的门口,蹲在一旁看看生长旺盛的绿植,等爸爸出来。
如果真是有了重大成果,爸爸一定很高兴可以第一时间和她分享。
她等了很久,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一轮圆月挂在天空。
终于隔离区里有了动静,蹒跚急促的脚步声,直直朝门边奔来。
电子识别器尖锐的叫声,田湉看到了爸爸,吓了一跳。
一向干净整洁、冷静温和的父亲,白色的实验服上有喷- she -状血迹,血一直溅到了他的脖子上,只有那张脸还是干净的。
他开了门便迅速回身将门关上,动作迅速地在键盘上输入着禁止密码。田湉在旁边看得真切,爸爸的腿在颤抖,手也在颤抖。滴滴滴的电子声响起来后,他转身大跨步往外走去,一刻都不能多留的样子。
“爸。”田湉小声地叫住了他。
田智猛然收住脚步回头,望向田湉的眼神震惊而惶恐。他没有说话,走到田湉面前一把拉起她,然后跑了起来。
之前还能克制住不让自己失态,此刻看到唯一的女儿完全慌乱起来。
大概没有人比田博士更了解实验区的构造,田湉被爸爸拉着一路穿过实验区,每经过一道门,田智都不会忘记将它关紧。
眼看着就要出了实验区,整栋大楼突然响起了警报声。田湉看见不远处的楼门啪地合上,恐怕是自己父亲这样的权限也无法开启的了。
田智停了脚步,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攥着田湉的手不断地发汗,田湉喘着气,不敢说话。
田智换了方向,带着田湉向另一条路奔去,在充斥了整个实验区的警报声里,被田智拉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陌生是因为这个地方实验区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权限使用,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而田湉也只来过一次。
熟悉是因为,只要来过一次,就会深深刻进脑海里。
因为这里是避难所。
这个国家最高级的避难所之一,田智存了私心,带了自己的女儿来这里,告诉她,如果人类有一天遭遇了无法解决的灾难,那她就来这里避难。
这里有一整套完善的环境系统,有大量的食物和水,有联通世界各地的对外通讯,有坚硬的无法摧毁的外壳。
田湉那时候觉得,大人- cao -心得实在太多了,这么太平的世界,这么发达的国家,哪里会有人类无法解决的灾难。
现在,恐怕这灾难真的来临了。
田智毫不犹豫地拉着她进了避难所,关上了沉重的门。
避难所内的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打开,散发着微弱的光。
这里的面积并不大,分成了几个房间,中间那间是供休息用的。田智在这里终于放开了田湉的手,开口对她说:“别害怕。”
但真正害怕的是爸爸,不是一无所知的她。
田智坐在沙发上,低下头,用双手抱住了脑袋,他身上那件染血的外袍没有脱下,田湉仔细看的时候,发现他的手上也有血迹。
过了好一会儿,田智的动作都没有改变。
避难所里十分安静,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世界仿佛被分割开来,在这里形成一个静止的空间。
田湉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抱住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爸,我不害怕,你也不要怕。”
二十岁的田湉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她的个头不高,心智却已经成熟。
田智知道自己的女儿聪慧,在这个时候,感受到她的温度,听到她宽慰自己的话,心里所有的恐慌都化成难以言状的酸楚,让他瞬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田湉看到了父亲的发抖,看到他抬起脸时,留下的眼泪和发红的双眼。
“田湉,爸做了错事了,爸爸做了不可饶恕的事,这个世界要被毁了。”
田湉脑袋里转了很多圈,也想不出在她心里正直善良的父亲会做出什么毁灭世界的事情。
田智抬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看见了自己手上的血迹。
他的情绪释放得快,收得也快,他站起身,进了洗手间,冷静的声音传出来:“我收拾一下。”
田湉坐在沙发上,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腿因为刚才被父亲拉着发足狂奔,正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她抬手捏着自己的腿,想让它们平静下来。
田智再走出来时,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他脱了外袍,内里衣服干净整洁,手和脖子都洗得干干净净。他走过来摸了摸田湉的脑袋,然后打开了避难所的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