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可一听这话就想哭了,好像被压在麻醉般的状态里太久,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还有情绪这种东西,但他忍了下去。他们就这么不知所措地互相看着,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几十,看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钟林杨拉着许可去了城南的夜市。
这地方竟还没拆,和以前一样,几排活动板房被油烟熏得脏乱,一小半空着,另一大半栖着各种摊贩,只不过几年前流行的是里脊夹饼,现在流行的是j-i翅包饭。两人在一家丸子汤小店门口停下,装了电扇的室内已经满了,许可拉开一盆杜鹃花旁边的塑料椅。
钟林杨自然地坐进去,仰面倒在椅背上发呆。“一份夫妻肺片,一份老醋菠菜花生,两碗大的丸子汤泡饼。”许可看着老板,态度谦和,这让他一瞬间显得成熟。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些啊?”钟林杨趴在桌上乐。
许可把他推起来,抽出硬纸盒里那点塑料似的纸巾,把油汪汪的桌子擦得干净了点,“你也不嫌脏。”
“你也知道,弄不脏我。”
许可眼皮跳了跳,他又加了两瓶豆n_ai,钟林杨喜欢的花生巧克力口味。“这些我也喜欢吃。成天老一块混着,口味都养得一样了。”
“那你就都吃了呗?”钟林杨又趴回去,还是乐。他总喜欢这么歪着脑袋看人,总让人觉得他是什么天真好奇的小动物。要是就好了。许可这样想着,默默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凉菜他都只肯动一半。
“浪费死了。”钟林杨怪他。
“闻到味道,我就算你吃了进去。”许可有自己的倔强。
钟林杨眨了眨眼,偶尔,他确实是能闻到一些味道的,比如许可的雕牌洗衣粉味儿。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这些以前习惯的、鲜活的食物。
当晚又压了好久马路,很晚的时候,两人真的去桥洞下待了一晚上,因为许可声称自己没钱住旅馆,只能试试钟林杨从前的浪漫贫困构想。钟林杨也不拆穿他,“坐我腿上吧,”他呈九十度坐下,真把自己当成一把椅子,“弄不脏我。”他又这么说。
许可坐了一会儿,很快就滑下去,靠在钟林杨旁边,“我能抱着你吗?”
“刚才那样抱不到。”他补充。
这让钟林杨很难拒绝。
头顶的桥不是什么公路,而是铺了铁轨的火车桥,一整晚,那“哐当”声一阵接着一阵有规律地来,几乎从没断过,可谓震耳欲聋。许可迷糊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不想再这么半梦半醒,钟林杨更是从无睡意,于是两人爬起来,继续压马路,一压就是一整天,柳城都快逛遍了,傍晚时分,他们又站在钟楼下。
“我和你上去。”许可攥着钟林杨的手指。
“不想在下面受冲击了?”钟林杨眯着眼。
“那口钟还能响吗?”许可反问。
“嗯,应该,”钟林杨点了点头,挺爽朗,“你上去看看吧,楼梯没锁。”
于是他们一同站在高处,俯瞰这座灰败的小城,也看云霞翻滚的天,地平线把世界分成两个颜色。
“哎,昨天你看我在这儿待那么久,不紧不慢的,觉得挺奇怪吧。”钟林杨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那几乎要朽坏的大钟,又一次站上墙沿。
“嗯。”许可的心脏已经开始在胸腔猛撞,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钟响不响。
“我也觉得奇怪。”钟林杨笑道,“那你就陪我待着,待昨天那么长时间,将近半小时呢。”
许可有些困惑,因为钟林杨还是没有解释原因,但他也不追问,钟林杨要他好好陪着,那其他任何事都是种打扰和浪费,“我觉得和你待在一块就很舒服,”他急急忙忙地把钟林杨拉下来,揽住他,“就是不说话也好。”
“我也觉得。”钟林杨倚上他的肩膀。
许可垂眼,看到钟林杨柔软的黑发、饱满的额头、鲜明的眉毛和翘起来的眼睫。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双眼睛像一个纯美的梦。他以前就时常觉得这人太过好看,一朵掉在灰堆里的花儿,把花瓣摘了塞给他,他哆嗦着没有拿住。
也许,或者的确,钟林杨的流丽色彩不适合存在于这座锈迹斑斑的柳城。可仅仅因为这个,钟林杨就不应该存在吗?这一切太不合理了。
许可想得很深沉,怀里搂着的人好像也变沉了,半小时也是转瞬即逝,夕阳正浓艳。
“差不多了,六点三十四,倒计时一分钟。”钟林杨麻利站直,又一次上了墙,轻盈无比。
许可下意识抓住他,当然只能抓住脚腕,隔着粗糙的校服裤子。
“对了,”钟林杨僵了僵,道,“我不想告诉你,但我忍不住,OK,我真的,我觉得好委屈,”他就这样背对许可,快速地说,“当初,我没想好要不要跳,我只是觉得很烦,很害怕……但好多人围过来了,他们都在下面骂我,我姑姑,姑父,我姐姐,还有好多人……”
“我不死都不行了!”他抛去那些难堪的哽咽,大吼。
许可还是死死抓着他,他也还是不肯回头。
六十秒要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