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抱吗?”他问。
“啊?”
“我想好了。”许可坦然地抬头,看过去。
“还有几分钟。”
“是啊。”许可也爬上墙头,他把钟林杨往边上推了推,冲楼下渐渐聚起的人群大吼:“你们他妈的谁敢上来,老子就跳下去!”
几个围在楼下的警察立刻后退几步,许可看见他们,也看见钟林杨的家人,姑姑、姑父、姐姐,站在警车边。跳下去这件事重复无数次了,许可却是头一回在这个位置,完全占据钟林杨的视角。
不过今天起了霾,这片天空少了几分真切。
“你们听好了,都给我听好了,”许可又放开嗓子,“我为什么站上来。我喜欢一个人,他叫钟林杨,以前我跑了,他死了,他不是自己想死,”不知不觉,许可的泪已经流了一串又一串,“现在,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你别脚滑。”钟林杨懵懵的,现在在发生什么,他实在是没有预料到,如今狂喜狂悲都在,只得狠命拉许可的手。
作为一只鬼,作为一个对这个世界尚存留恋的游魂,钟林杨明白,此时的确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摔得粉碎的傍晚。
“不会的,我站得很稳。”许可恍然恢复了一点理智,安慰地捏回去,又抽抽搭搭地问,“对了,那口钟到底能响吗?”
“试试吧。”钟林杨给他擦泪。
时不我待似的,两人立刻跳回里面,面对那块陈旧金属,一种跳跃的兴奋飘得哪里都是。钟林杨用力推了一把钟沿,它在晃,锈味漫出,以前躲在底下看“电影”的日子就蹁跹着飞回来,绕着他们不停转。许可默默抬起钟杵的尾巴,钟林杨就去扶它的中部,一同往那块锈迹斑斑的钟面上撞去。
真的响了。
多少年没人碰过,不代表这口钟就不会响。它的声音是真实的,大得也许能飘到城西城东城北城南,就像几百年前那样。而对于现在,十几年没有答案的事,今天怎么也有了打结的理由。
悠长、y-in沉,巨大的一团声音,闷在头上,闷在心头。
铁屑也在簌簌地落,落下朽烂的年月,两人又撞了几遭,仿佛觉得十分好玩,原来紧闭双唇的尖叫可以这样制造。
“行了,没时间了。”钟林杨忽然打断。
许可哐当放下钟杵,“我说——”他有点犹豫。
“什么?”耳边密集的嗡鸣中,许可清楚地听到钟林杨这样问自己。
想说什么?太多了。我可以和你胡扯上三天三夜。许可看着眼前的模糊不堪的所有狼藉,这样想着,不停地滚动喉结,他觉得自己在咽东西,是什么,他又说不好了。
但他可以列举一长串废话——
我想说你还没跟我学滑板呢你一定会喜欢的真酷毙了,想说我要给你拍电影谁演我就随便了我本身也不好看可是我觉得现在没人能把你给演出来十几年后就会有吗,想说我带你回趟家吧就是北京那个我爸现在不打我了我们在我屋里打游戏吃苹果**,想说过两天还有好多大片上映咱们好好去趟电影院好好吃一桶爆米花,想说你还在听吧,想说今天天气可真差劲污染怎么比北京还重我是真的想和你去看海,还想说你知道吗柳城这名字就特别不好折柳是送别的意思灞桥折柳这个典故我一直没提但你听过吧所以我们为什么要生在这里。
可他最终只是说:“我会很想你。”
“钟林杨,我很想你。”他又说了一遍,他又能把钟林杨看清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钟林杨眼睛张得大大的,看起来很忧伤。
“以前,我们都太小、太脆弱了,”他轻轻地说,“但是OK,你不能这样了。别像我这样后悔。你要长大。”
许可说不出话。
“搞得跟永别似的,你就知道待会儿我一定消失不见?连这胆子都没有,哭得跟个土豆似的,”钟林杨笑道,“再说了,就算消失,那也是我终于解脱,你以后当知名大导演,说不定哪个没毕业的群众演员就是我,记得别把自己弄成秃顶,弄得大腹便便。”
许可哭得更凶了。
“来吧。”钟林杨艰难地抬起双臂,只有不到一分钟了。他知道这么几天下来,许可离崩溃不远,但他们总要试试,或许此刻称得上勇气可嘉。
那个拥抱也是勇敢的,在短暂的倒计时里,他们用尽全力地抱在一起,好比克服四面八方涌来的古怪引力。钟林杨数到最后二十秒就停了下来,专心地、一丝一毫地感觉到许可双臂的形状、胸口的温度,从未如此明确,而他自己是冰凉的,只能用手掌擦抹许可滚烫的泪,抹了两把,他突然发觉自己从眼眶到脸颊的异样。
是液体。沉甸甸的、柔软的、温暖的液体。
钟林杨差点跳起来,抓着许可来摸,“你看,你看!”他翘起嘴角,“是真的吗?”
许可本不想动弹,只剩不到五秒了,他数着,半秒都不想漏,可他摸到s-hi润,讶异抬头,他看到钟林杨趋于透明的、神采飞扬的脸。
“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