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小心翼翼惦着脚,走出丢得乱七八糟的奏折堆,寻了个宽敞地儿靠在柱子上,掀了掀眼皮,慢悠悠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原本没打算这么做,只想着土匪平了便了了。”
皇帝气得发抖,手扶在案边直打颤,咬牙切齿道:“你就这么护着他?!”
流水淡淡道:“别气坏了身子。不过是些乡野莽夫,能翻出什么浪来。给他养着看祖坟罢了。”
“哼!”皇帝甩甩衣袖,负手而立,背对着流水,抬头望天。
流水抱着手臂噗嗤一笑,道:“得了,你不该高兴吗?这么多年的匪患铲除了,好好睡几天安稳觉要紧。”
皇帝道:“我高兴什么,这名头打的可是他丞相府的。丞相府的别院出了群不得了的绿林好汉在为民除害呢!”
流水过去牵了牵他的衣袖,道:“都知道是朝廷派人去剿匪,哪里会去记着丞相府。还不是皇上颁了圣旨才最终把那些土匪拿下的,村民们都念着当今皇上的好呢!十里八乡都在感恩戴德,说当今皇上英明神武。”
皇帝把头偏到一边,气呼呼道:“我就是气不过你这么偏袒他。你胆子这么大,敢把土匪收编了通通给了他,你还有什么是想给他的,要不要我把兵权给你,你一并也给了他去。”
流水两眼含笑,红烛的火光在他眼睛里一颤一颤的,原本昏暗的书房硬是添了几分明艳。
皇帝看着他笑嘻嘻凑上来的样子这气怎么也生不起来了,一屁股坐回龙椅上,嘟哝着嘴道:“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三年没睡好觉了,你怎么不来哄哄我,怎么不见你天不亮就来给我做槐花粥喝?”
流水好脾气道:“现在槐花粥是没有了,其他你想喝什么,明早给你送来。”
皇帝:“不。今晚你不许回去。”
流水:“皇上,这可不合规矩。”
皇帝:“什么合不合规矩,我就是规矩。反正你不能走,你都有九个月没来看我了。”
流水眨眨眼,道:“皇上日理万机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山里桃子熟的时候,我还给你送过两筐桃子吃。”
皇帝道:“话都没说上两句你就跑了,不算!”
流水:“行!你是皇帝,你说不算那便不算了。我舍命陪君子,秉烛游皇宫吧!”
皇帝瞪着眼:“大晚上的你想游到哪儿去,跟我在这儿好好下几盘棋。”
流水把棋盘摆好,黑白棋子分明放置两侧,道:“下一盘,皇上就去休息。”
烛火摇曳,棋盘上光影明灭,黑白子交错缠绕,两个人争先恐后落子,花样百出。
皇帝败下阵来,趴在棋盘上笑得肚子疼。
“恐是烛火晃了眼睛,我把灯花剪剪,收子。”
流水当真拿起灯盘上的小剪子挑灯芯。
皇帝趴着懒懒看着他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把上好的宝剑,正适合你现在看。”
流水接过近侍呈上来的宝剑,道:“看剑还分时候不成?”
皇帝幽幽道:“自然。灯下看美人是闲情逸致,剪烛夜话是不尽情意,挑灯看剑却是英雄梦长。都有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心思缠绵。”
流水道:“英雄,说得这般诗情画意,你不来风雅一番,挑灯看看宝剑?”
皇帝目光有些幽暗,沉沉道:“我从不做梦。”
流水不看宝剑,定定看他。
他也目光不动,看着流水。
皇帝:“流水,我很羡慕你。你的心中一直藏有英雄梦,你的手中始终握着长剑,你的目光始终坚定,你的心始终斗志昂扬。而我一无所有,所幸不过一息尚存,能在静夜看你挑灯,与你说话。”
流水目光沉静,温柔望着他,轻声道:“阿勿,世间种种,皆有天命。不论你我天命如何,我们都会一起迎接,一起应对。你有我,有灵毓。若是天命难违,我们之间的羁绊和情谊也是一种天命,且更加柔韧绵长。”
皇帝头枕在自己臂弯,笑得温柔安静,一如初见时的小小少年。
流水道:“你该就寝了,睡上一时半刻,也要上早朝了。”
皇帝懒懒起身,道:“我睡不着,你陪我去打个盹儿。”
流水过去扶他,笑着骂道:“惯会耍赖。”
皇帝心酸,委屈道:“也就你惯惯我。”
更深漏长,灯柔人静,现世安稳。
皇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流水在榻上也睡得不安稳,迷糊着嗓音:“阿勿,你还有何心愿未了,都过夜半三更了。”
皇帝披衣上榻,一手肘在小几上,用双眼瞧他。
流水叹了口气,坐起来,隔了小几与他对望,“说。你是不想让我睡了。早点说了早点了。”
皇帝道:“多年的匪患算是根除了,可南边不远处却还窝着一帮比土匪更让人棘手的贼人,害得我夜不能寐,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