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只觉得这样活着太累。
孩子们都知道,当笑则笑,当哭则哭,没想到越是长大,越是活回去了。
在他们分手之后的第三个星期,我收到了李泽年的短信。这是我第二次收到他的消息。这次,他问我周末有没有空一起去看艺术巡回展,他有两张票,不用就浪费了。
我问他,杨生没空吗?他回地很快,说嗯,他周末有事。
我对着手机短信无奈的苦笑,在这种事上,他们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物伤其类,还真是如此。
第十六章
“那个人知道他的好,也知道自己的坏,既便如此,却还是不能因此而停止伤害他。‘如果时间是有期限的,不如,让你永远记住我。’”——庆培
地铁驶过一段又一段黑暗的隧道,微凉的风在打通的车厢里对流。在敞亮的灯光里,李泽年从包里找出两张的门票,“就算是上次半夜陪我挂水的谢礼!”
古典与唯美——19世纪欧洲绘画精品展。
我看着票面上的简单介绍,问了声:“喔,是画展?”对艺术一知半解的门外汉,还以为只是寻常艺术展览。
“嗯,听说这次的100副画里,有不少是特意从欧洲各大博物馆空运过来的,所以才一票难求嘛。”
我搞不清古典主义、浪漫主义,或是拉斐尔前派都意味着什么,但是看着李泽年的兴致盎然,我就有很愿意去相信,这些东西必然是十分有趣的。
我坐在他旁边的位置看他把票收进背包的外侧口袋里。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与我对视之后,也看着我,问我怎么了。
我喜欢这样的人——当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不会把目光移开。
我想,如果不是那个人,是其他的谁送他去医院对泽年来说都大同小异。可重要的是,我是他们彼此的交集,就像桥梁一样,可以为他们传达最多关于彼此的信息——我明白他这次约我的意思,哪怕那不是他的全部目的,但如果能听听关于那人的只字片语也是好的。
从小到大,我从老师长辈那里听的最多的赞美就是个性沉稳,善解人意。假使真是这样,这话不如由我来替他开口:“怎么了,和那家伙吵架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对答案却早已心知肚明。
地铁门开了又关,有人上、也有人下,对面两个喋喋不休拉家常的中年妇女换成了莫不相识的一男一女。
“……也不算,”在一段停顿之后,他终于承认:“总之,不在一起了。”
“为什么?”
泽年努力装得无所谓,撇撇头说着,“他太爱钻牛角尖,凡事都逼得太紧。好像不论我怎么做都不能让他满意,他几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我或许要做一个小时……我觉得在一起太累了,真的没意思。”
他说这些的时候,双手交握着。
我低头看到那枚戒指还戴在他的手指上。被剖光了的表面,廉价却不乏精细的做工,戴久了轮廓就变得黯淡粗糙,想必他洗澡时都从不摘下来。
眼前的李泽年,仿佛一个刚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走出来一些的人。因为杨生,他不再因为缺乏所谓的常识而感到困惑。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在北半球;知道月亮的盈亏原来每月都有;没有强悍的思维逻辑,却知道了12个苹果怎样称3次就找出不同的那一个;学不来物理,但也懂得了一个东西是否会被风刮起来与它本身的重量无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用笨拙的方式而为彼此努力并不可笑,相反,很珍贵。
他确实把那个人当作是宝,所以才愿意一再退守自己的底线,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心难过之后还是想要拼命在一起。即便在学校一呼百应,在杨生面前却对自己的无知和傻气毫无保留,对感情的这种热烈而真挚,我知道我并没有看错他。
地铁到站前,他最终还是旁敲侧击的问我了杨生的近况。
我想了想,“还行吧。”
他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都是有自尊有羞耻心的人,被伤的时候也会觉得疼。悬崖之前的宽容可以有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可是在那之后,一切归零。
画展上被作品吸引的李泽年走在我的前面。空旷的展览中心里容纳下不少慕名而来的人群,整面天花板上都被设计成别具匠心的透明玻璃窗,展厅的一道道白色墙壁将这里割裂成诸多空间。我看到他在莫奈的画前停了很久,正如这幅画的名字《持紫花地丁的卡缪》一样,画中一个身着深色长衣,头戴礼帽的女人正婀娜静坐在一张碎花硬椅上,左手持着几株紫色花簇。
“卡缪就是他的太太,”泽年回过头来,“莫奈见到卡缪的时候一见倾心,但后来因为父亲反感他和卡缪在一起,断绝了所有对他的经济支持,莫奈当时还没有成名,所以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据说当时因为没有钱买画布,还要把画好的油画上的油彩刮掉,才能重复使用。”
“莫奈有一副很出名的油画,画的是日出吧?在那发表之后,日子应该好过很多了吧。”
“嗯,你说的应该是《日出·印象》,不过那是五六年之后的事了。虽然一直遭到父亲反对,他还是和卡缪结婚了,那时候莫奈还是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
在莫奈的画里,确实很难看出画家这一生有过那么多与贫穷结伴的日子。和那个时代多数极端的抽象和行为艺术相比,莫奈的画大多都是南国的温和天气,静谧的乡间风光,有天有海,光与影在暖色调的画布上交相辉映。
这是李泽年最喜欢的画家之一,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看到《持紫花地丁的卡缪》,很多人就会对莫奈和卡缪的这一段感情津津乐道。晚年的莫奈在完成壁画《睡莲》之后的第二天就辞世了,葬在夫人的墓地。”泽年看着画,仿佛还未从莫奈的话题中跳出来,“所以说,即便外界怎样阻挠,只要有爱,想尽办法总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如果还是不能,那或许就是找错了人。
他们分手两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歪打正着的在宿舍区撞面。
两个人都想要举重若轻地开口说说话,可是绕着整个宿舍区晃了一圈,谁也没有说话。
当两个人在楼下的石凳上并肩坐下来之后,杨生忽然突兀又生分的问:“六十天,你好吗?”
李泽年使劲抿了抿嘴,闷声一字一顿道:“不好,我很不好。”
“没有关系,会好的,总会的……”杨生抬头望了望天,漆黑的夜幕找不到一颗星星。他停了很久,若无其事的口气像是在开玩笑:“和我在一起,很痛苦吧,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