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安排去和相邻两所学员的学生会联系,联络了所有在艺术学院的旧时同学都无果,正在踌躇无计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李泽年。
刚从图书馆借了几本书,正准备回寝室找杨生要他的手机号码。下楼的时候,正巧看到杨生从一楼的自习室走出来。
“杨生!”一时没顾得自己还身处二楼,就冲底下喊了一声。
他循着声音抬头,看到急急忙忙从楼上跑下来的我,停下问我怎么了。
“想问你要你那个朋友李泽年的电话呢。”
听我说明了原委,杨生开口,“他好像是在学生会做,你等等啊。”
我看着杨生转身进了自习室,在他后头走了两步到门口。望着他一路走去的背影。不一会,我就见到了另一个背影,坐在桌前似乎是在温习课本。我知道那是李泽年。
杨生走到他身后,弯下腰和他小声地说了几句,他便扭过头来,目光和站在门口的我撞上后,我抬手和他打了招呼,他起身从里面走出来。
他穿着那件我见过的白色t恤,胸前写着一个英文单词submit。
我习惯了观察身边的每个细节,但却还不习惯自己对于李泽年的这种太超过的关注,细到可以回想之前每一次见面时,他的每一套装束。
“杨生说你找我?”
“喔是啊。”
我们在图书馆底楼两侧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仔细说了活动的构想,他很认真地听着,针对性地提了一条建议,并且很帮忙地把他们那边负责的部长电话留给我。
这一切,就像我想象中为他下的定义的一样:这个人,友好,温和,看起来并不强硬的处事之道中,却也能中肯地给出自己的见地。
一边满足地把他给的号码存在手机里,一边设想着说什么也要把他的电话号码留下来。话还没出口,他就抢在我之前说:“对了,我把我的电话也留给你吧,如果还有什么,方便联系。”
“好。”我一口答应,却又不甘心话题就这样结束,于是问他:“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自习?”
“喔,我们学校图书馆的自习室气氛太差了,在那里根本看不了书,我下周有考试嘛,所以就跟杨生来这儿蹭自习室。”
“……喔对,反正你和那家伙是中学同学对吧?”
“和他是中学同学的不是你么?”他坐在我左边,侧过脸来,有点吃惊地问。
想要知道的东西没有问出来,只好硬着头皮接话说:“……他和你说过?”
“嗯,我们聊过你啊。”
“那家伙肯定说了我不少糗事吧!”我有点窘迫。
“也没有,”坐在一边的人笑了起来,头仰起来的样子真的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样子,“他就说你是文青啊,没什么事就爱写文章什么的,不过我不觉得你有那么古板哎。”
我一边装作生气,一边看李泽年笑地很开心的样子。
其实他的个子不算矮,却相当瘦,白色的圆领T恤套在身上,连颈下的锁骨都能瞄到。我收回目光的时候,还听他讲述着从前杨生和他谈到我时的场景。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是真的开心,那种溢于言表的喜悦无法掩饰。他的情绪以一种不加修饰的自然状态暴露在我面前,每句话,每个表情,我都静静地看着,就好像单凭这些就从中分析出什么他的喜好来。
简单的对话并未构造出什么丰富的内容来,大多数回合都像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他说起画来,就精神奕奕,几句话说出一连串法国画家的名字,我统统不认识,只记住一个莫奈。既然如此,我还是很喜欢这种模式,和他在一起说话,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服和自在。
那时,我觉得一天里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校园或是宿舍区偶遇李泽年的时候。
那一阵他面临着重要的考试,因此经常在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出没,我每次去借阅室借书,几乎都能看到他在底楼温习。我知道他一般在五点吃饭完,然后回图书馆复习,大约待到晚上九点半就会离开。
同时,我开始为自己的一目十行而感到窃喜,借来的书,总是用比从前更快的速度读完,然而给自己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告慰自己那些次相遇只是机缘巧合。可我心底明白,人与人之间一次又一次的巧遇,都只是因为一方在苦心设计。
在我联系艺术学院负责人之后的第二周,圣诞游园的活动最终敲定由两校共同主办。到李泽年楼下拿活动策划书的时候,他在电话里说他正在洗笔,等一会就下来,或许我直接上三楼找他,他在3007。
那时,他的考试已经顺利结束,几天里,我再也没有在图书馆见过他。
站在楼下的我握着手机,几乎没有多想什么就说:“好,那我上来找你。”
我设想过他的寝室是否被各类画板、颜料堆得满满的,而亲眼目睹之后发现那比想象中的还要乱。
他在寝室对面的水房里洗就快要完全硬掉的画笔,哗哗的水声中我听到他的声音,说要我随便坐一下。我没有关上门,在椅子上坐下来,面向门口就可以直接看到在那头洗笔的人。
他桌上堆着很多东西,五彩斑斓,我却无心去看。
“你最近都不去图书馆看书了吗?”我低低问了,突兀而不合时宜。
“嗯?”就着水声,他没听清我的话,可用来疑问的鼻音听起来显得很愉快。
看到他侧过头来看我,我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啊。”
桌上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我喊他:“你有电话,要帮你拿来吗?”
“喔,没事,我好了。”他最后把所有的画笔又冲了一遍,甩了甩干,走进来。
我递给他电话的时候,他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我听到他对电话那头说的每一句话。那只是一个看似再寻常不过的电话而已,寻常到在这个电话里或许连一点点重要的信息都没有。我知道那头是杨生,李泽年在挂掉电话后也说,“喔,是杨生。”寻常的神情,寻常的语气。
然而,人读书写文多了,对于汉字总是特别敏感似的。我极后悔这一天,这个初秋的夜晚,知道了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A生生」
当这个称呼在屏幕上亮起来的时候,我以为我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他称他为生生,我以为这就能表明什么。但是,却还远远不够。
因为在很久以后,我真正读懂了这个叫李泽年的人。他画的每一幅画,做的每一个决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十二分的认真来完成的。这种认真甚至带着一些执拗,“如果是对他有益且正确的事,我一定去做,如果做不来,那就学。”这是他之后讲过的话。他从来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就连电话簿里储存的人名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