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平息叛乱的士兵吧?你们为了保护我们连生命都可以舍去,我帮你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想到战死沙场的战友,方子山点点头,接受了男人的好意。
男人叫苏正宇,那个女孩是他的女儿芸香。虽然是中原人,但是十几年前就迁居到草原,以牧羊为生。五年前他的娘子去世,留下父女相依为命。
虽然方子山想早点回到江南,但是自己现在一身伤痛,治病要紧,所以他跟着苏氏父女回到他们的村庄。
篷车再次停下,苏正宇小心扶着方子山下车。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美丽壮观: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天空一片湛蓝,成群的牛羊散布在草地上。
方子山突然有了哭的冲动——他活下来了,所以才有机会看见这令人心醉的美景。
苏正宇请了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替方子山看病。由于他左脚伤势太重,加上没有及时治疗,所以拖了大半年才好。
这段时间他不好意思吃白食,虽然脚伤不能做重活,但是他还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因为在军队当过军医的助手,他还顺便帮大夫整理草药。大夫看他悟性高,又有兴趣,便教他识别草药和基本药理。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方子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所以脚伤痊愈后,他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留在草原帮苏氏父女牧羊
一方面是为了报答恩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挣回家的路费。
方子山继续学医,在大夫的倾囊相授下,除了常见病,也学会了一些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帮别人看病抓药,慢慢攒下一笔小钱。
在草原的生活还算不错,白天牧羊,如果有牧民头痛发热就跟着师傅去看病。夜里和苏正宇把酒言欢,两个男人天南海北地聊天,不过谈论最多的话题还是不在自己身边的娘子。
苏正宇不只一次羡慕地说,方子山活着还有个盼头。为了回到江南,为了见到娘子,再苦再累他也心甘情愿,而自己,活着就是为了等死。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娘子咽气后他会马上了断自己的性命。
每次听到这里,方子山都庆幸自己还活着。
除了对娘子和故乡的思念,还有一件让方子山手足无措的事。
小女孩苏芸香情窦初开,偏偏喜欢上方子山。在方子山卧床养伤的时候照顾地无微不至,还绣荷包送给他。之后更是口口声声非君不嫁。不但完全不介意他已经成亲,还建议他留在草原不要回江南,甚至愿意做偏房。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方子山眼中芸香只是个小姑娘、小妹妹,何况他心中只有娘子,再容不下其他人。
无论他如何解释,芸香都不接受,还使出女人惯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他头疼不已,就连苏正宇也拿他的宝贝女儿没辙,背地里劝说方子山干脆答应好了。
“我并不介意你叫我岳父,认识这么久,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女儿交给你我也放心。”
方子山苦笑着摇摇头:“苏大哥,你知道我只爱我娘子,就像你对嫂子一样。倘若现在有人给你说媒,你会答应么?”
苏正宇听了沉思片刻:“我知道了。兄弟,真是对不起,我那个女儿从小就被宠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芸香还小,她只是一时昏了头,等她长大了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方子山暗地打算尽早离开草原回江南,这样时间一长,芸香也会慢慢忘记他。
然而动身前,苏正宇因为风寒卧床不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许是积劳成疾,一向健康的男人竟然一病不起,方子山和大夫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衰弱下去。
临终前,苏正宇把女儿托付给方子山。
“你不要伤心,终于可以见到娘子了,我很高兴啊!子山,我知道你思乡心切,可是,我就这么个女儿,我死了以后留下她一个人该怎么生活啊?就是九泉之下我也不能安心啊,娘子她也会怪我没有把女儿照顾好……子山,算是为兄求你,答应我这个最后的自私请求,暂时留下来照顾她吧!”
不能拒绝恩人的请求,也不能扔下女孩不管,方子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失去双亲的女孩变了个人似的,整日不吃不喝,方子山看了心里难受,只能慢慢开导她,同时也努力帮她寻找合适的夫家。
没想到这一拖竟然耽搁了三年之久,等到芸香成亲、踏上归途的时候,他已经离家整整七年了。
七年来他杳无音信,娘子一定很担心吧?但是看到自己平安归来,也会很开心吧?
当初若是没有苏氏父女的帮忙,自己也许已经死了,所以现在,就让他来帮江南!
如果说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那么认识江南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第二天方子山醒来,江南已经准备好洗脸水还有早餐,规规矩矩坐在桌子旁等他。想起昨天自己竟然被这个小孩安抚,方子山多少有点尴尬。
要和江南两个人一起穿越沙漠,昨日买的东西显然不够用。方子山带上少年一起去集市。
集市比昨天晚上热闹多了,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小贩大声吆喝的声音南腔北调都有,贩卖的物品更是令人眼花缭乱,既有江南的丝绸也有西域来的香料,还有专门卖骆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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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大漠,骆驼可以说是必不可少。只是这里骆驼的价格是沙漠对面的数十倍,当你成功穿越大漠到了下一个城镇,骆驼贩子会疯狂压低价格,因为对于他这样的旅人,离开沙漠后骆驼便毫无用处,只能低价把骆驼卖给那些贩子。而骆驼贩子再以高价卖给其他穿越沙漠的旅人。
方子山本来打算买下一匹骆驼,即使贱价卖出也有足够的盘缠回江南。但是现在多了一个人,他只有放弃。
水袋、干粮、夜晚降温时必需的毛毯……在一个卖饰品的小摊前方子山停住了脚步。
一支白玉发簪吸引了他的目光。
古朴别致的造型应该很适合娘子那一头青丝——明明就该精打细算,可他还是忍不住买下这支发簪。
离家七年,还是给娘子买点什么好。
他把发簪用红布包上,小心翼翼放进怀里。
回头看看一直默默跟在自己后面的少年,身上那破旧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想了一下,他最终还是决定给少年买了一套新衣衫。
虽然只是粗布衣服,虽然值不了几个钱,可少年捧着衣服的表情就像捧着无价之宝,那感激的神情让方子山有点难为情。
在沙漠要尽量昼伏夜出,避免高温,所以方子山决定下午出发,这样一来,到了大漠就差不多是黄昏了。
他和少年又回到客栈。
老板娘已经回来了,看到江南走进客栈她的脸立刻拉长三尺,凶神恶煞地说:“你这个**养的小贱货,还敢进来?当我们这里是娼馆啊?”
站在方子山旁边的小二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里要是娼馆也没人会来。”还好老板娘没有听见,不然一定会大发雷霆。
“你来一下……”老板想把她拉开,反被一掌推倒在地,“哎哟哎哟”直叫痛。
“滚出去!小贱货!”她挥舞着双手上前一步。
方子山急忙挡在江南身前:“老板娘,他是和我一起的。”
“什么?”
老板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附在女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女人点点头,先前凶恶的表情马上变成不屑一顾。
“哟,才一天时间就钓到凯子啦?真是和你娘一样下贱,天生被人上的命!哼,看起来人模人样,没想到是个喜欢走旱路的,呸!早知道是这样的人,老娘才不做你生意呢!”
方子山皱皱眉,这女人,还真是无理取闹啊。不过看着愁眉苦脸的老板在她身后不停作揖,他也不好发火。
“江南,我们上楼吧。”
少年点点头。
收拾好行李,时辰还早,方子山走到窗口,看着昏黄的天空,不确定地再次询问:“沙漠很危险,我们极有可能死在那里……你想好了吗?”
荒凉的大漠蕴藏着无数危机,方子山也不能确定自己一定可以活着离开,更何况还带着孩子。
江南坚定地点点头。
“这次离开你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吗?”
少年埋下头,好像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拉着方子山的手向外走去。
“去哪儿啊?”
可是少年并不回答。
跟着他走出城门,爬上一座光秃秃的山,看见山上矮矮的坟冢,方子山才恍然大悟。
他是要在离开前再来看看自己的爹娘啊。
坟冢周围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小小的墓碑上刻着“故显考陈家顺 故显妣陈江氏之墓”。
江南长跪坟前,一动不动。
方子山陪着他,直到太阳西下,才说:“时候不早了,准备出发吧。”
少年慢慢起身,和他一起离开了。
我会好好照顾你们儿子,带他回江南,请你们放心。
虽然不认为死人能听见他的心声,方子山还是在心底对少年的爹娘保证。
结帐的时候老板娘无故多收了他一两银子,方子山不愿和女人争执,便给了她。他们的东西很少,可是没有骆驼,必不可缺的水只能靠自己背负。
但是他们走出城门后,老板突然追了上来。
“你们……走得真快。”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然后递给方子山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几两碎银
“你们也知道,我那个死婆娘……”老板拍了一下大腿,摇摇头,“这是……我这两年偷偷攒的私房钱……客官你拿着,就当是他的盘缠吧……我知道肯定不够,可是我只有这些。”
想起昨晚小二说的事,方子山也不推辞,直接把钱收下。
老板转向江南:“我知道你怨我,可是孩子,我也有难言之隐啊……”他停了一下又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娘,也是真心想娶她……可是……我那个死婆娘……我对不起她……我明明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的……”说到这里他竟然语带呜咽。
“孩子……原谅我……”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江南的手。看他没有躲开,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我看着你长大,心里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你要离开我当然也舍不得……可是,你留下我也不能照顾你,还是回自己家乡的好。至少那里有你的亲人,他们会好好疼你的。你路上要听这位客官的话,凡事要小心……”
老板喋喋不休地交待,还真像个关心即将远行的孩子的父亲……可是现在说这些不是太晚了吗?之前为什么不对江南好一点?
方子山在心底嗤之以鼻。
3
方子山离开家乡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回头,总想着多看一眼自己可爱的家乡。可是江南离开自己出生长大、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竟然一次回头也没有。
是生性冷漠还是因为对那里毫无眷念?少年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满目苍凉的沙漠了。方子山示意少年用宽大的白布裹着头和脸部,只露出两只眼睛。这样可以有效地保护眼睛,也可以避免来自地面的炙热烘烤他们的面部。然后方子山找出一件旧衣服,撕碎了把自己和少年的鞋子以及脚踝周围严密地包扎起来,以防止细小的沙粒流入造成伤害。做好一切防护措施后,他们才继续上路。
虽然此时太阳已经落下,但是从沙漠蒸发出来的热气,仍然让人无法忍受。
没过多久,热气就被刺骨的寒气代替。
沙漠的夜晚很静,也很冷,裹上厚厚的毛毯也不能御寒。虽然江南什么也没说,方子山还是发现他冷得发抖。
“很冷吗?你过来。”方子山解开身上的毛毯,将瘦弱的少年一起包裹。两张毛毯加上他的体温,应该足够了吧?
又走了两个时辰,紧紧靠着他的少年脚步开始蹒跚。
“还能走吗?”方子山担心地问。
江南抬头看着他。
“若是能坚持就继续走吧,趁着晚上多走一点,没办法啊,这是在沙漠。”
少年咬着下唇点点头。
“要不咱们休息一下?”
少年迟疑着摇摇头。
明白他是在逞强,方子山笑着拍拍他的头:“休息一下吧。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
他们席地而坐,头顶是灿烂星空。
喝一点水,吃了半块饼,方子山指着满天星斗对江南说:“你看,那几颗星星,一、二、三、四、五、六、七……象不象一把勺子?在勺子的末端就是北辰星。只要朝着和它相反的方向走,就是南方了。”
少年靠在他肩上,点点头。
“差不多了,我们继续走吧。”方子山拉起少年,拍拍两人身上沾着的沙粒。他们还要继续长途跋涉。
在大漠,五更不到天就亮了,走了一夜,他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登沙坡的时候,常常是走一步,退两步,方子山还要随时注意江南,生怕他不小心滑下去。不一会儿,两人就汗流浃背。一阵风吹来,汗水很快就干了,带给他们短暂的凉爽,但是更多的还是难耐的燥热。
午后的沙漠被烈日烤得炙热,犹如一座滚烫的火炉,毫无生气的大漠只有千奇百怪的风蚀巨石。
明晃晃的阳光下他们举步维艰。又热又累,却不能在灼热的阳光下休息。
又走了一刻,前面突然出现一片胡杨林,金黄、金红、金棕、金紫的胡杨树与湛蓝的天空竟相辉映。
“再坚持一下,走到胡杨林我们就可以休息了。”这句话从方子山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不知道是说给江南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耐热、耐旱、耐风沙的胡杨树有顽强的生命,即使树干被风沙削去一半,剩下的部分还是生长出茂盛的树叶。难怪有“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说法。
方子山和江南坐在胡杨树林休息,等夜幕降临再继续上路。虽然口干舌燥,方子山还是克制自己只喝了一点点水。如果不节省,他们带的水很可能撑不到他们离开沙漠。这真是体力和精神的双重考验。方子山担心连自己都吃不消,那个孩子能支持下去吗?
想着想着,他靠着胡杨树睡着了。
希望梦里能见到江南,还有娘子……
睡得正香,方子山突然被江南摇醒了。
抬头看天,毒辣的太阳还挂在空中。“等太阳落山我们再继续赶路,你也好好休息吧!”
少年摇摇头,指着不远处。
一群长相奇怪的虫正慢慢接近他们——暗红色的身体,还长着八只脚。看清怪虫的样子,方子山咽了一口口水,他拉起江南,背上行李迅速离开这片胡杨林。
那是沙漠中特有的毒虫,叫“草蜱子”。它的嘴就想锯子一样,把人的皮肤切开,整个脑袋伸进皮肤里吸血。本来只有绿豆大小的虫子,吸血以后身体会膨胀好几倍。人若是被咬了,几个时辰内就会全身发热,抽搐而亡。如果不是江南叫醒他,后果不堪设想。方子山又一次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
白天的高温和烈日,夜晚的寒冷,吃的东西只有必须节省的水和难以下咽的干粮,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还要背负重物不停地赶路,如果不是娘子在心中支持着他,他也撑不下去吧?
可是看似柔弱的少年却连一句叫苦的话都没有,默默跟在他身后。
支撑他的有是什么呢?是娘亲的遗言?还是遥远江南从未谋面的家人?
第五天的夜晚,夜色笼罩着茫茫沙海,这五天的赶路,方子山的脚板已经磨出血泡,江南的情况也不太好。升起一堆火,极度疲倦的两人默默地啃着干粮。
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无垠的沙漠啊!
突然,江南发出一声尖叫,一脸恐惧地扑进方子山怀里。
“怎么了?”是什么让他吓成这样?好奇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骷髅头,大概是死在沙漠的旅客吧。77A96D0寂苛流:)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不用怕、不用怕。”他轻拍孩子的背,就像当初江南安抚他那样。
他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尽管性子冷漠,尽管表现地坚强地像个大人。方子山突然笑了,他喜欢像个孩子的江南。
“对了,江南,你会说话吧?”他听过江南哼唱江南小调,刚才也听到他尖叫的声音,“为什么你不说话呢?”
一个人的旅途难免孤单寂寞,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还是每日自言自语,多无聊啊。
少年从他怀里抬起头,星光下那双大眼睛因为恐惧变得雾气蒙蒙,方子山突然心跳加快……这是怎么了?
“你不喜欢说话吗?”
少年点点头,毛茸茸的头在他胸前摩擦。
“也不喜欢和我说话吗?”
少年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一个人很无聊,你愿意和我聊天吗?”
少年埋着头一动不动,算是默认了吧。
“离开小镇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少年摇摇头。
“为什么?你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啊!”
少年没有动作,或许是因为这个问题没有办法用点头或者摇头回答。
方子山也没有追问,他把交错的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江南才缓缓地说:“因为……没有可以留恋的……”
不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却是第一次听见他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少年特有的嘶哑嗓音。
方子山睁开眼,江南正看着自己。
清澈的眼睛……没来由一阵心慌,方子山急忙把头转向一边。
那个小镇没有亲人,没有家,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有的只是不好的回忆……
方子山心想自己大概能理解少年的心情。
“那你很想去江南吗?”
出人意料地,少年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毕竟穿越沙漠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啊!”
方子山不明白了。如果只是想离开那座小镇,他可以去别的大漠小镇啊。
少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
“因为娘叫我去。”
“就因为这样?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方子山温柔地摸摸少年的头发。
因为风沙太大,而且没有水清洗,原本柔滑的头发结在一起,还夹杂了很多沙粒。
“娘说……一定要回江南,要把她的骨灰埋在祖坟里;娘说,要听那个老头的话、他会照顾我;娘说,不能做贼、不能和她一样卖身;娘还说,她死了以后不能哭,男子汉顶天立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哭……可是……我的心好痛,就像裂开了一样,我好想哭……可是娘说不能哭呀……”
江南把头埋在方子山胸口,小声地说着,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呜咽了。
相依为命的娘亲去世,他怎么可能不难受?却因为娘的一句话,要强忍悲哀。方子山叹了一口气,这个可怜的孩子啊。
“不要难过了,你是为了你的娘亲的遗愿而努力,你娘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慰籍的。”
顿了一下,他又说:“其实我和你差不多,你是为了娘亲,我呢,是为了我的娘子……她一直在江南等我……”
提到心爱的娘子,方子山的嘴角便不由自主上扬。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庙会……对了,江南,你知道庙会吗?”
看到少年疑惑的表情,他笑着解释:“每年三月十五日,城隍庙都有很大的庙会。从镇子到寺庙,沿途都是商贩。杂耍百戏、风味小吃一应俱全。游客云集,盛况非凡。三月也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粉嫩的桃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不过,最美丽的,还是她……第一眼见到她,我就喜欢上她了。她穿着桃红小袖短襦,白色长裙,依靠在桃树下,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和娘子生活的点点滴滴,直到阵阵倦意袭来。低头一看,江南早就蜷缩在他怀里裹紧毛毯睡着了。
怀着对故乡的思念和对娘子的爱,他一定会坚强地走下去。可是江南呢?从未见过的故乡,只在娘亲回忆中存在的亲人,为了完成娘亲的遗愿千里迢迢回到江南……他能习惯那里的生活吗?回去对他真的好吗?
连绵不断的沙丘在烈日照射下已经失去它本有的金黄色,变成了极其眩目的灰白色,蜿蜒起伏,无边无际。肩上的行李轻了,却不是一件好事。天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走出沙漠?剩下的水究竟够不够他们走出沙漠?
缺水的情况下,必须少量多饮,每次一小口,这样才能保证身体不缺水,水分也不会随着尿液大量排出。
因为吃东西会消耗更多的水,他们连干粮也很少吃。步履艰难的方子山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也没有余力照顾跟在自己身后的江南。
在爬一座沙丘的时候,走到一半,江南突然脚下一软,滚了下去。方子山见状急忙追过去,因为速度太快他连滚带爬地赶到少年身边。
少年倒在沙丘下,尽管地面的温度高得吓人,他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事吧?”方子山把江南抱在怀里,这才发现他已经昏迷,而且身体很烫,体温跟炙热的地面差不多了。
“该死,是中暑!”
可恶,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发现这孩子的不对劲?
这孩子也真是的,中暑到昏迷之前可能会有痉挛、恶心、头晕、虚冷的症状,身体不舒服也不告诉他——他就这么讨厌说话?
或者是……怕自己担心?
唉……叹了一口气,方子山把江南抱到沙丘背面阴凉的地方,把毛毯和衣服铺在地上隔热,再把他放上去。
在沙漠里中暑可是会丧命的。
他脱下少年的衣服,将所剩不多的水泼在少年的身体和四肢上,然后用衣服扇风,以此达到降温的目的。
光这样还不够,补充身体缺少的水分才是最重要的。
方子山在水袋里放了一点盐,然后扶起少年,小心翼翼地灌水。
可是昏迷中的少年喝不进水。
心里斗争了很久,方子山才决定用极端一点的方法——他含了一口水,然后用嘴把水渡给少年。
感觉到少年干裂的嘴唇,方子山又忍不住自责,他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
反复的降温和哺水,太阳下山前江南终于醒了。方子山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了。
少年眨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点没有?”方子山伸手探他的额头,嗯,已经不烫了。
“你中暑晕倒了……还好没事。以后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要马上告诉我,听见了吗?”他摸摸江南的头——方子山很喜欢摸他的头,因为喜欢看少年微眯着眼睛仿佛享受他抚摸的表情
江南点点头。
“再休息一下,等太阳下山我们就出发吧。”
进入沙漠的第八天,他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维系生命的水只剩半袋了。
如果当初买了骆驼就好了——他们不会这么辛苦,不会缺水,最关键的是,骆驼会寻找水源。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烈日炎炎,缺水少粮,为了保存体力和水分,他们在正午前挖了一个沙坑,捡了几根枯枝撑起毛毯抵挡正午最猛的阳光,然后坐在坑底静静等待黄昏。
虽然做了防护,裸露在外的肌肤还是被阳光灼伤,又红又脱皮;脚上全是血泡,磨破了又长起来;饥肠辘辘,有干粮却不能吃;最无法忍受的还是口渴。
嘴唇完全干裂,好像张开嘴喉咙就会冒出火,连说话都很困难。
“再坚持一下吧!已经不远了。”他安慰少年,也是安慰自己——尽管是连自己都怀疑的话,自欺欺人也是种安慰。
虽然不太确定现在的方位,也不确定还有几天才能离开沙漠,不过方子山相信他们已经穿越沙漠最危险的中心地带。
已经到了这里,没有理由不坚持下去。只要穿过沙漠,未来的旅途就会顺利很多。
少年虚弱地靠在他身上,双手牢牢抓住他的衣服。
方子山发现江南变得很依赖自己,赶路的时候一定牵着他的手,睡觉的时候也会蜷在他的怀里。
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也不坏。
而且这样一来支撑他的除了远在江南等待的娘子,还有带少年走出沙漠的重任,他更不能轻言放弃。
自己也就算了,反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可是江南才十七岁,他要带他娘亲的骨灰回江南,那里还有他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
闭目养神,他想起在草原的生活。每日劳动、学习,日子过得很充实。一望无际的草原,天高气爽、芳草如茵、山清水秀,那是不同于江南的辽阔的美。
在草原他最感激的除了苏大哥就是教给他很多东西的大夫——除了医理,还有生活的态度,包括穿越沙漠要注意的事项。虽然跟着军队穿过大漠,但那时候有足够的补给。如果没有大夫的教导,对大漠所知甚少的他也没有把握一个人穿越还带个孩子。
“喝点水吧。”从清晨到现在,他们休息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喝过水。虽然没有活动,也没有被太阳直射,但是周围的温度这么高,他们体内的水分还是在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