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拍拍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方子山打了个呵欠。窗外春光明媚,是个郊游的好天气,不过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送江南回家。
啊,对了,江南呢?他睡的床已经整理好了,人却不在。他昨晚也没怎么睡吧?方子山想起少年半夜站在自己的床头。唉,这孩子啊,怎么有那样古怪的念头呢?
洗过脸还是没有看见江南,方子山穿上外套走出去,在客栈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他。奇怪,江南去哪儿了?
“啊,小二。”刚好看见一个客栈的伙计,方子山追上去问,“请问你看见昨天和我一起的小孩没有?”
“什么?”伙计挠挠头,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模样。
“那,就是昨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孩子,大概这么高。” 方子山比划了一下。
“啊?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哑巴对吧?”
“他不是哑巴!”方子山有点恼怒,这伙计怎么说话的呀,“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看见了,今天一大早,巳时不到他就出门了,我问他去哪儿他也不理我。唉,他不是哑巴吗?”
这么早就出门?他要去哪儿?江南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啊!方子山有点心慌。该不会是不告而别吧?
不会不会,那孩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爱说话,离开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可是,江南虽然听话、懂事,但骨子里透着倔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拒绝,所以选择了离开呢?
想到这里,方子山心乱如麻。这里不像大漠龙蛇混杂,但是也有坏人,江南人又老实,假如被坏人拐卖了去,那怎么办?
不敢继续想下去,担心的方子山给伙计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找江南,没想到在大门口看见江南从外面回来。
“你去哪儿了?”忍不住提高嗓门,也顾不上周遭人诧异的目光。
江南看着他没有说话,眼圈红红的,一定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此刻方子山心里只有愤怒。这孩子难道不知道他会担心么?
少年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只是递了个纸包给他。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方子山挥手打掉了纸包。掉在地上的纸包里滚出两个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梅干菜扣肉酥饼。
方子山想起昨天在客栈用晚膳的时候,邻桌两个男人在讨论江南小吃。提到梅干菜扣肉酥饼的时候,想起娘子手艺的他忍不住插嘴:“说道梅干菜扣肉酥饼,那还是我娘子做得最好吃。”
留着大胡子的男人摇摇头:“那可不见得,你这是**眼里出西施。杨婆的梅干菜扣肉酥饼可是我们这镇上的一绝,每日卯时开卖,不到一刻种就全部卖完,想吃的人只有趁早,每日限量一百个,无论给多少钱都不多卖。那些有钱人常常叫佣人一早去排队一起买了,现在杨婆还立下规矩,一个人最多只能买两个。”
“听起来倒是有趣,不过我明日就要走,没有机会享口福了。”他笑笑说。
没想到这随口的一句话,江南竟然记得,方子山既感动又内疚。
他拾起酥饼,拍拍上面的灰。
“你一早出去就是买这个?”离开寿州后他让江南带点钱再身上以防万一。
少年低着头不回答。
“你是为了我才去的?”
少年还是不说话。
“傻孩子。”他揉揉江南的头发,然后张大嘴咬了一口饼。
“啊!”江南伸出手想去抢,方子山连忙举高,让他够不着。
“怎么,这不是你买给我的吗?”
“掉地上了……脏。”
久违的声音。方子山笑着说:“这是你特意给我买的,我当然要吃了。”然后又咬了一口。
酥饼又香又脆,虽然还是比不上娘子做的,但是加上江南的心意,嗯,非常美味。
“谢谢。”
听到他的道谢少年浅浅笑了。
他果然还是最适合笑容,方子山心想。
9
和所有的江南小镇一样,周桐镇的民居也是临河而筑,粉墙黛瓦。“之”字形的河道环绕全镇。蜿蜒的河水,洁净的石桥,船父摇着扁舟,唱着悠扬绵延的渔歌顺河而下。方子山和江南乘着小船,顺河而下。和湍急的淮水不同,江南的河水波不兴,和江南的女子一样千娇百媚。江南半靠在船舷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河水。方子山看着他,生怕他又一个不小心丢落河中。
“客官,你们在前面的桥下船,沿着小路走过去就是江家了。”船夫指着前面的桥说。花岗岩砌成的拱桥,在夕阳余晖和粼粼波光的映衬下更显雄伟。
“谢谢。”
上了岸,沿着条石铺就的街道走了不一会儿就看见一座气势不凡大宅,横匾上 “江府”二字遒劲有力。
看来江南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吃了这么多苦,他也该过上好日子了。方子山有点欣慰。
请门房通告江家老爷,说有要事相见。正在打盹的门房瞥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睡觉,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该说狗仗人势还是狗眼看人低?就连一个小小的门房都瞧不起他们。看看身上破旧的衣服,也难怪啊。
“这位大哥,麻烦你通告一声,我们想见江老爷。我身边这位就是江家的小少爷,他……”
“得了吧。”门房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骗子。”
瞧不起也就算了,这人居然说他们是骗子!
“大哥,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这位的确是你家的小少爷。当初江家大小姐不是离家出走吗?这是她在大漠生的小孩。”
“我说,”门房挠挠头,“大小姐离家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么多年来每个月至少有七八个人来这里说知道小姐的下落,结果呢?还不都是骗人的。麻烦你们这些骗子还是换个手法,这么几十年都是这套老把戏,你们以为还有人会上当?”
“我……”
不等他解释,门房又说:“你就更有意思了,随便找个小孩就说是大小姐的儿子?大漠吗?大漠离这儿十万八千里,撒谎也要编圆一点嘛。你也是有手有脚,一个大男人靠骗人过活还要脸不要啊。”
“我们真的不是骗子,你让我见见江老爷,我亲自告诉他。”
“见老爷?我家老爷是你这种人能见的吗?老爷才没有闲功夫见你们这些骗子呢。走吧走吧。”
门房不耐烦地挥挥手,打算关门。
“请等一下!”方子山转头对江南说,“江南,把你娘的手绢拿出来。”
江南低着头,毫不理会。他在闹什么别扭啊?方子山干脆自己伸手从少年怀中掏出那条手绢。
“那你帮帮忙,把这个东西交给江老爷,他看了就会明白的。”
门房双手抱胸,斜着眼看他,并不伸手。
“啊,那个……”方子山突然醒悟过来,他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连手绢一起再次递过去,“大哥,一点小意思……拜托你帮帮忙。”
门房这才面带不情愿地接过东西。
“嘁,就这点钱。”
“拜托了。”他身上的钱也不多了。
“唉,我就做个好事吧。等着啊,假如老爷不愿见你,就怨不得我啦。”
“谢谢大哥,谢谢。”
门房慢腾腾关上门。方子山又对江南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听话?等下见到你外公外婆可要乖一点哦,不要闷葫芦一样不说话,知道了吗?”
江南埋着头,仿佛没有听见。
没过多久门房就跑出来,恭敬地说:“老爷请你们去见他。”有点诧异他态度的转变,方子山道了声谢,和江南一起走进江宅。
果然是大户人家,宅内曲径回廊,亭榭相间,池水环绕,花木掩映,黛瓦粉壁,清淡高雅。穿过卵石铺地的跨院来到大厅。刻着“树德堂”的牌匾是用青石镌刻镶嵌于壁上,正厅照壁上的百马图更是以青砖浮雕拼幅而成,骏马坐卧行奔,神形逼真,千姿百态,竟无一雷同。
厅上坐着一个威严的老人,手里紧握的正是那方手绢。当爹的,应该能认出自己女儿绣的东西吧?F174F455走过走:)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方子山上前一拱手:“江老爷,在下方子山。受人之托带您的孙子回江南。他就是您的外孙。”
老人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少年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江南没有回答。
“他叫江南。”方子山只好帮他回答。
“这张手绢是哪儿来的?”
江南还是不说话。方子山有点生气,这孩子搞不清状况么?眼前这个人可是他的亲外公啊!
“江老爷,这是他的娘,也就是您女儿亲手绣的。”
老人扶着江南的肩,仔细端详。这时,从里屋走出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冲到江南面前,捧着他的脸看了又看。
这位大概就是江夫人吧,她脸色不好,一看就知道气血不足。
“老爷,老爷……你看,你看,这眼、这眉毛,和菱儿完全一样啊!老爷,他绝对是菱儿的孩子、是我们的外孙啊!”说着说着,江夫人双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你出来干什么?大夫不是说过你不能激动的吗??”还好江老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起。
“不是叫你看好她的吗?你也知道她身体还很虚弱。”江老爷对跟在后面的年轻女人说。
年轻女人约摸二十出头,长得小家碧玉,怀里还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孩。她面带惶恐地福了一福,解释道:“老爷,我劝不了姐姐。因为奶娘说那手绢的确是小姐绣的,我拦不住她。姐姐说这孩子一定是小姐的孩子。”
“那个多嘴的女人!算了。”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我是你的外婆。天啊,这真的是菱儿的孩子吗?我的菱儿、菱儿……” 江夫人的声音呜咽了。
“对了,你娘呢?她怎么没有来?她还在怨我们么?”
江南咬咬嘴唇,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那个装着他娘亲骨灰的瓷罐。
“江夫人……”方子山踌躇着,最后还是说,“江小姐已经逝世……请节哀顺变。”
“怎么可能!”江夫人身子一晃,倒在江老爷怀里。
“怎么可能,我的菱儿,我的菱儿怎么会死了……都怨我,都怨我……”她哭得肝肠寸断,江老爷也眼眶泛红,江南抱着瓷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快回房休息吧。你的病要好好休养。”
“不,老爷……我……”
“江南,快劝劝你外婆。”看来江老爷已经承认江南是他的外孙了。
江南一脸漠然地看着两个老人,然后转头看着方子山。
这小孩,看我干吗?
“江南,还不快去。”
“孩子,你的名字是江南吗?”江夫人颤巍巍伸出手握着江南的手,“乖孩子,过来,外婆看看。对了,你多大了?”
少年斜着眼角看了方子山一眼,小声回答:“十七。”
“十七岁啊……和你娘离家出走的时候一样大呢。孩子,来,陪陪外婆。”
江南点点头,扶着江夫人回房。年轻女人也跟着去了。他们离开后,江老爷才对方子山说:“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方子山。”
“方公子,请坐。来人啊,上茶!”
“方公子,谢谢你帮我们带他回来。请问你和江南是怎么认识的呢?”
“啊,这个说来话长……”方子山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来。他自动隐去了江小姐卖身的事。这样的大户人家一定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做出有辱门楣的事吧。
“嗯……谢谢你一路对江南的照顾。不过,你说,那个男人在江南出生前就死了。”
“啊,这个我也只是听说。”
“菱儿从小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她……”江老爷仿佛明白了,他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江南回来了,我们一定会好好补偿他的。”
“嗯……”这下江南得到幸福了。方子山终于卸下肩上的重担,一身轻松。不过同时心的某个地方在隐隐作痛。好奇怪,为什么会心痛呢?
“方公子的家是在李家坞吧?离周桐镇也不远,留下多住几天,让我们好好款待。”
“不用了,我归心似箭,恨不得早一点见到娘子。”他有点尴尬地笑了。
“可是现在天色已晚,今天无论如何你也要留下。”
“那就不好意思叨扰了。”
再次见到江南是在晚膳时间。才一个时辰不见,方子山奇怪自己竟然有“想念”的心情。
江南已经换上新衣,白色的宽袖袍衫,领、袖、襟处都有绣工精巧的镶边,衬得他超尘脱俗。方子山再一次感叹江南就该是生活在这样大富人家的少爷,跟着自己只能吃苦。
“方公子,真是谢谢你。”江夫人福了一福,“倘若不是你好心带江南回来,我们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也不知道菱儿到底怎么了……唉,我那苦命的女儿啊……”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站在一旁的江南连忙握住她的手。江夫人拍拍他的手,像是要他放心,江老爷也走到他们身边。
好一幅合家欢,方子山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老爷、姐姐,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开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先前见过的年轻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但是她没有抱着孩子。
“啊,巧心你来了。鸿儿呢?”江老爷问。
“他已经睡了,奶娘在照看他。”
“嗯,那好,我们开饭吧。”
松子熏肉、醋熘鳜鱼、溜子鸡、文思豆腐、清炖狮子头……一桌的好菜,都是江南风味,方子山不由食指大动。
对面,江夫人不停给江南夹菜。
“来,尝一下这个,怎么样?好吃吗?……嗯,你喜欢就好。不过,这菜没我做得好,改天啊,外婆亲自做给你吃,好么?”
“所以你要好好养病,病好了,想做什么都可以。”
“老爷你就不用担心了。看见江南啊,我这病就好了一大半。”江夫人笑着摸摸江南的头,“乖孙子,多吃一点。你看你这么瘦,要多吃点好的补补才行噢。”
方子山偏了一下头,正好看见那个叫“巧心”的柔顺女人。她应该是江老爷的小妾吧?她怀里的小孩按辈分还是江南的叔叔?江老爷不但没有喜新厌旧,相反他对江夫人比对巧心要好很多。既然如此,江老爷为什么还要纳妾呢?方子山不明白。
巧心默默地吃着饭,突然她抬起头,用极其凌厉的目光看着远处的江南。眼神里的怨恨连一旁的方子山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恨江南?
晚饭后方子山跟着侍女到了西面的客房。独立的小院,院中几棵芭蕉树,房间雅致整洁。转了一圈,总觉得缺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缺的是那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少年。
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四周一片寂静,甚至可以听到窗外的风声。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江南回家了,有疼爱他的外公外婆,还有殷实的家底。啊,那个小妾……突然一阵敲门声,方子山猛地跳起来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江夫人。方子山心底有点失落——失落什么?他觉得门外的人应该是谁?
“方公子,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啊,没事,江夫人请进来坐。”
“谢谢。”她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女。
“方公子,我和老爷都很感谢你带江南回来。这一路上你们也吃了不少苦吧?你放心,我们会好好待他。另外,为了表示我们的感谢,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你收下。”江夫人笑吟吟地说。仔细看,江夫人和江南也有几分相似。
侍女走上前,方子山这才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红漆的木箱。打开一看,竟是几个银锭。他吃了一惊,急忙关上箱子。
“江夫人,您这是……”
“这只是我们一点心意。”
“不……这钱我不能收。”
“方公子是嫌少吗?”
“不!不!”方子山急忙摆手,他带江南回来并不是贪图钱财。
“那你就收下吧。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道理我们懂。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女儿能回来。虽然她回不来了,可是你带回了我的孙子。这份感激,不是金钱可以表达的。这点钱只是我们一点心意,请你千万要收下。”
江夫人说得情深意切,方子山低下头思索。他当然不是为了钱才送江南回来,但是……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吧?这笔钱收下了,对家大业大的江家也没什么影响,而他可以用来改善生活。他不愿意娘子跟着自己受罪。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谢方公子。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讲。”
“希望公子能多住几天。江南跟着你这么长时间了,他舍不得你离开。”
“这个……”方子山为难地说,“老实说我也舍不得他,可是……我的娘子还在家乡等我。我们已经七年没有见了。”
江夫人笑了一下:“我明白了。我想,江南也会理解你的。那我就先告辞了,方公子好好休息。”
“嗯,江夫人慢走。”
目送江夫人离去,方子山正要关门,忽然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江家的门房。
他一脸尴尬地挠挠头:“方公子,晚上好。”
“啊,是你啊。有事吗?”方子山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个人来找他有什么事。
“方公子,下午的事是小的错,冒犯了您,请您不要介意。那个,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子您嘴下留情。”
“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方子山苦笑。
“谢谢公子,公子您真是个大好人!”
好人?他真的是个好人吗?他要是好人就不会收下江家的银子了。
“那小的告退了。”
“啊,等一下。”方子山想起一件事,“你在江家很多年了吧?”
“嗯,快二十年了。”
“我想问问,那个巧心的事。”
“啊,你说姨娘啊。她是附近佃农的女儿,前年夫人做主,替老爷纳她为妾,第二年就生了小少爷。”
“是夫人做主?”
“对,老爷和夫人感情一直很好。听我家那口子说——啊,她也在江家做事。夫人身体不好,生了小姐以后大夫说她不能生育了。所以小姐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后来小姐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十多年,派了很多人去找也找不到。夫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直劝老爷纳妾。可是老爷说什么也不同意。所以后来,夫人就自己做主,替老爷纳了姨娘。”
“我明白了。谢谢你。”他明白巧心为什么讨厌江南了,如果江南没有回家,那江家的一切都由她的儿子继承。可是现在,江南多少要分走一点家产吧?
门房走了,方子山开始为江南担心,那个女人会对他不利吗?可是,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7CE668C我用苛:)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正想着,又有人在敲门。今天晚上怎么回事?这么多访客。打开门,外面居然是巧心。
女人走进来,迅速把门关上。她背靠着门,紧咬下唇,狠狠地看着方子山。
“有事吗?”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被认看见了可不太好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带他回来?”她一字一顿地说。
“他?你是说江南吗?这、这是他的家啊。”
“他的家?他是什么人?不过是不知廉耻的小姐和野男人私奔生下的野种,他凭什么回来?凭什么和我的鸿儿争家产?”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江老爷的外孙……”
“对啊!外孙!他不过是外孙,别以为姓江就是江家的人了!我的鸿儿才是江家真正的继承人!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愿意做小,愿意嫁给一个年纪可以当我爹的男人?我穷够了,不想再穷了,也不想我的孩子跟着我受穷。嫁过来这么久,他们根本没把我当人,只是把我当生孩子的工具。好了,现在他们的孙子回来了,我和我的儿子就是多余的了!”
“……不会的。”
“什么不会?”巧心咬牙切齿地反问,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滑落,“那个女人竟然说要把家产全留给那个野种!老爷居然还说好,一切按她的意思去办就行。那我算什么?鸿儿算什么?在他们心中我们全抵不上一个来了不到半天的人!”
“……这,你对我说也没用,我只是个外人。”
“怎么没用?是你,是你带他来的!如果没有他,我的孩子就会继承这个家,那个野种为什么不和他娘一样死在大漠?”
“啪!”理智在一刹那被愤怒淹没,等方子山回过神,巧心双手捂着红肿的左脸。
“对不起……可是,你不应该这么说。江南他,从小就吃了很多苦,千辛万苦才回到自己家,他也很不容易啊!”
女人缓缓地摇摇头:“是他夺走了我们的幸福,而你,是帮凶!”
帮凶……
巧心的话在方子山耳边回荡。带江南回家错了吗?
江老爷和江夫人很高兴,江南也会过着快乐的生活……可是对巧心来说,江南是她幸福生活的障碍。
不能说巧心有错,她用自己的年轻和未来换取孩子的幸福,江南的出现破坏了她的打算。
世上本来就没有完美吧?任何事情都有缺陷。
那个女人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江南要提防她才是。
对,一定要提醒江南小心。
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离开,这样申时末就能到家。可是计划往往没有变化快,半夜下起的瓢泼大雨,到了早上也完全没有变小的迹象。
“下雨天、留客天。方公子就安心留下吧。”江夫人笑着说。
方子山点点头。反正这里离家近,七年都熬过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对了,江南呢?”
昨晚半宿没闭眼,总觉得江南会来找他,就像当初在冷府一样。可是江南没有来,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也没有看见他。
江老爷也不在。
“老爷带他去江家祠堂了。”
的确,认祖归宗是件大事。方子山点点头,他偷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站在江夫人身后的巧心。女人垂着头,小声地哄孩子睡觉,柔弱的样子和昨晚完全不同。
转过头看着院子,雨点落在芭蕉宽大翠绿的叶子上,声音仿佛一首寂寥的乐曲。
雨一直下,直到傍晚江老爷和江南回来都没有停。见到方子山,江南惊诧地睁大双眼。
“你回来了。”方子山主动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咦,江南好像长高了一点。
“……你还没走?”
“因为雨太大了,所以决定明天走。怎么,这么想我走啊?”
江南抓着他的衣袖,头摇得像拨浪鼓。
“嗯,待会儿来一下我的房间好吗?有些话我想给你说。”
江南点点头。
晚饭后,江南跟着方子山回客房。
“你的外公外婆对你都很好,这我也就放心了。你要听他们的话,多关心老人家,也要好好学习。”
江南低着头,和往常一样不言不语。
“不过,你要小心那个姨娘……当然,她也是你的长辈。这个,总之呢,要和她保持距离。”
江南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你还小,有的事情还不明白,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方子山继续说,“还有,你要多说话才行。之前我不是教过你吗?”虽然江南现在偶尔会说一、两句话,比之前好多了,但是对一般人来说,还是不够。
“说话?”江南走过去,“有用吗?”
“怎么会没有用?那……”
“我说我喜欢你,有用吗?”江南吼出这句话。
“这个……”想说这个和那个不是一回事,可不等他说完,江南紧紧抱着他。方子山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他推开,可是江南颤抖的身体,还有自己胸前慢慢扩大的湿润……他做不到。
最后一夜,如果这样能让江南好过一点,那就这样吧。
这个夜晚,江南留在方子山房里,两人像以前一样睡在一张床上。不过,方子山心里想的全是娘子。
七年了,七年没见,娘子她还好吗?
他还记得离开前的那个夜晚,他和娘子漫步在河边。夹岸桃花,落英缤纷,花瓣飘落在水面,顺河而下。他背靠着村口那棵柳树,娘子依偎在他的胸前。两人静静听着远处船歌悠扬,珍惜最后的悠闲时光。
顺手折了一只桃花,插在娘子的发髻上,人面桃花相映红……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轻轻抬起娘子下巴,悲伤哭泣的脸多么让人心痛。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甚至不确定是否有归来的那一天……战争,不是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