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亭鹤继续道,“我问他怎么这回又怕死了,他居然说害怕死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你说这个人!”曲亭鹤忽然提声,又渐渐落下,“怎么这么傻。”
林正楠定定的站在原地,目光从曲亭鹤的身上移动那个人的身上。一年了,总是不断的有人将一些他本不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如今听到曲亭鹤说这些,他居然连一丝诧异都没有,似乎只要是这个人,做什么事都不会奇怪。
“说起来他也该谢谢杜衡,当时我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的命绝对保不住了,顶多再撑一个时辰就得死。杜衡那小子却翻出他那个死老爹的笔记,他爹你也是知道的,活着的时候整天和我比试,死了之后还把儿子塞给我养。我看他爹的笔记上居然有一个吊人命的古怪法子,可以把将死之人的命再吊上一年。不过这法子也只是拖延时间,一年之内找不到救人的方法人还是会死,而且这一年也和死人无异。杜衡那小子平时根本舍不得把他爹的笔记给我看,这回说是那个叫赋儿的小子喜欢什么君怀哥哥,这个人要是死了,赋儿一定会难过。”曲亭鹤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徒儿的偏心,很不是滋味。
“我问他愿不愿意,这法子我没试过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而且就算再为他续一年的命我也不一定能找出解毒的方法。他却满口答应,说什么也要试一试。”曲亭鹤道。“也算这小子命大,这一年里,竟然真的给我找到了解毒的法子。”
“是什么?”林正楠猛的直起身,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又慢慢靠回去。
曲亭鹤看了他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就是你。”
“我?”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曲亭鹤点头道,“救他的药我已经配出来了,可是还差一味芎葵。”
“芎葵……”林正楠讷讷,“就是当日让我爹醒过来的芎葵。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曲亭鹤道,“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年芎葵竟然一次也没有开过,唯一开的那次,我用来给你解了伴君的毒。”
“芎葵已经没有了,还要怎么办……”
“芎葵一但服下,几年之内都会留在服药人的体内。”曲亭鹤抬头,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只要我将其他几味药给他服下,你再和他双修,也许还能救他一命。”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的道出一句,手搭在了门栓上,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不可能,我决不会……再让他碰我。”
曲亭鹤站起身,替他开了门,“我不会劝你,那封信我早就写好让白雪带回去,一直等到昨天才让她交给你。我给了你一年的时间考虑,但只给你这一天的时间决定,救不救,完全由你决定。我只是想告诉你……为你试出伴君解药的那一日,他的武功就全废了,他为了你,真的做的够多了。即使他是个陌生人,你也不该袖手旁观。”他说完,举步出了屋子。
林正楠看着院子外的树林,这还是这一年来,他第一次看到雪却看不到红梅的地方。那个人到底在燕京种了多少红梅,以至于无论走到哪,他都可以看到。
一年的时间考虑,却只有一天的时间决定。神医做的还真够绝。
是吗?就算他是个路人,自己也该救一救?可惜他偏偏不是个路人,他是他,自己一辈子忘不掉,恨不尽的人。
“你还真是心机缜密。”他对着床上的人,抬了抬嘴角。“你到底收买了多少人?”
他慢慢的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细细的看这张一年来在梦里反复出现的脸。“宫女,公公,狱卒,太医,还有杨大人,柳杏生,神医,甚至整个燕京的红梅都在替你说好话。倒是我,明明被折磨成那样的人是我,到头来被他们说成狠心人的那个人居然也成了我。你倒是说说,你收买了多少人?”
他摸上他的眉毛,那层薄霜便在他的指尖下慢慢融化,就像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萧天翊,也许我真的太狠心了,可是也是你逼我的,是你从来都没信过我。”他将他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拔出,脱掉鞋袜爬上了床,“可是……也许我也从来没信过你。倘若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走出一步,也许我们就不会变成这样。可是,再多的也许也没用。”他低下头,在他的唇上刻上浅浅一吻,“萧天翊,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不会感激你,现在我还给你,从此之后,我们互不相欠。”
就当我们从来没遇见过彼此。
枝头上的雪融化,滴进杜衡的脖子里,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急忙往屋内跑。
曲亭鹤坐在床边,正在给萧天翊号脉。
杜衡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轻轻走过去,“师傅,他人呢?”
老神医闭着眼,淡淡道,“走了。”
杜衡搬了张椅子也在床边坐下,看看萧天翊,又看看自己的师傅,“师傅……他好了吗?”
老神医放下萧天翊的手,半响才抖抖胡子道,“估计是死不掉了。”
杜衡高兴的从凳子上跳起来,忙去给曲亭鹤倒茶。曲亭鹤却从床底下掏出个盒子往桌子上一扔,“偷偷拿到外面卖了,给我换几十坛好酒回来存着。”
杜衡打开盒子,朝里一看,几乎扔了手里的东西,“芎芎芎……葵!你不是说谷里的芎葵都败了吗,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
曲亭鹤忙捂住他的嘴,往屋外瞅了瞅,“孽障,叫什么叫,万一被人听见。”
“你……唔……为什么……”杜衡极力挣扎,用眼睛狠狠瞪他,曲亭鹤听了半响确定外面没人,才松了手。
“你既然有芎葵,刚才干嘛还叫我去挖坑,你存心折腾我是吧!”杜衡气得满脸通红。
曲亭鹤睨他一眼,吹吹胡子,“谁说的,他若是不来,我才不会浪费我这几株宝贝。”
“你、你、你!”杜衡气结,最后只憋出一个不太准确的词,“草菅人命!”
“孽障,你懂什么!”曲亭鹤脱下鞋在他头上狠狠一砸,“若是过了一年,娃娃还想不通,不肯救他,那这个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活着还不如死了……”杜衡愣住,过一会又把眉毛一挑,“什么活着不如死了,你个臭老头少在这胡说,还能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吗?!”
曲亭鹤不屑道,“哼,要是以后你都和你那赋儿混在一起,没准哪一天你也就明白了。哈哎……”他打了个哈气,拉着杜衡往外走,“睡觉睡觉,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杜衡撇撇嘴,跟在曲亭鹤后头出了屋,关门的时候,他愣了愣,又揉了揉眼睛,“喂……师傅,那个人好像流眼泪了……”
曲亭鹤朝他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尾声
天下初定。
小皇帝已会走路,日日由摄政王牵着上朝。每每这时,杨思远总会在旁边撅撅嘴,再小声骂他一句司马昭。
杨静启唯恐儿子有一天死在这张嘴上,连连向他瞪眼,恰巧被柳杏生看见。摄政王大人只是朝杨思远意味深长的笑笑,再道一句,“思远,早朝之后御书房来见。”吓得杨大人冷汗直冒,羞得杨小儿满面通红。
林太傅已辞去官职,走的那一日他特意嘱托摄政王,要他将燕京的那些梅花树全都换了,只留天图阁一处的就好。摄政王问太傅此举何意,太傅只是无奈的笑笑,大逆不道的诟病先皇目光短浅,只知道冬天梅花好看,却不知寒时一过,这燕京就变得单调无比,实在乏味的很。
又过了一年,千灯镇上突然来了一位红梅先生,这位先生能用左手画一手绝妙的梅花,邻里都佩服的很,天天送去些鱼肉蔬果,希望自己的小儿能跟着先生学一两笔画。红梅先生是个好性子,又正好疏于农作,便欣然答应,成天带着一帮穿着开裆裤的孩子画梅花。
日子一天天平淡的过着,红梅先生活得十分惬意舒心。直到有一天,自己家旁边的空地上突然来了一帮人,敲敲打打,不多时就盖出一间十分寒碜的破茅草房。
红梅先生在心里连连摇头,腹诽道,这样的房子安能住人?
哪知第二日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敲先生家的门,红梅先生将门一开,傻眼在原地。
那人穿了一身和茅草屋一样寒碜的破棉袄,从怀里掏出个破玉坠子塞到他手里,操着一口十分蹩脚的地方话,却还满面风流的对他笑道,“红梅先生安好,鄙人初来此地,身无长物,唯有娘亲留下的音哨一枚,可否给了先生,换先生青葱一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