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茜这么说着时,邢乐忽然把身子往后靠,一张脸都隐没在了y-in影里。
邢乐就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的演员。
“我记得有一场戏特别经典。”纪展也加入了话题,他低声说:“就是小夏从门缝里看到赵老师和爸爸谈话,说小夏可能是同x_ing恋的那场,我直到现在都记得小夏那个眼神。”
夏庭晚听他这么说倒有些吃惊,纪展从来没和他聊起过《鲸语》,他还一直以为纪展没看过他的电影呢,没想到纪展不仅看了,记得还很清楚。
“啊!我也记得那个片段!”顾茜有点激动,她忽然笑了,对着夏庭晚说:“庭晚,再给我们演一下呗,我特别想看看现场版的……!”
夏庭晚楞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推脱。
可是纪展和李凯文在这时却也期待地看着他,虽然都没明说,可是想要看的意思却也很明显。
“那我就只演面部和眼神的戏了。这里、毕竟没人搭戏。”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几台摄像机在这时都对准了他,他像是在那一瞬间忽然回到了《鲸语》的片场。
六年多了,距离他拍《鲸语》,竟已这么久。
那一场戏,可以说是《鲸语》除了结尾之外,最经典的一场重头戏。
在那一场戏里,一直以来他都依赖着的赵老师,在发现了他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爱意之后,选择了在明知道他父亲极端暴虐的情况下,还选择了去告诉小夏的父亲。
隔着门缝,小夏知道等待着他的将是一顿极为可怖的殴打,但是比那更沉重的,是他还未绽放就已枯萎了的青涩爱意。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使他感到有着些许温暖的火光也熄灭了。
这场戏,实际上就是最后结尾小夏选择投海自尽的前导。
夏庭晚把目光投向了一个虚无的点,他并不需要什么道具,只要一进入那种状态,他仿佛直接就在眼前看到了那道门缝。
门缝里,是朦胧的美好在幻灭。
当年他还需要许哲帮助他去理解小夏的感觉,可如今,他才真正发自内心地更细腻地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他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眼神最开始是涣散的、空洞的。
随即,随着睫毛一阵轻微的颤抖,他表演的层次开始递进,眼神里的光芒渐渐凝聚,可是凝聚了,里面的神色却是混乱的——悲伤、愤怒、与无助层叠交织。
他的手指在掌心里攥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接着又递进到了第三层,他眼中的神色渐渐沉淀成了一种颜色——黑色的绝望。
夏庭晚的眼里渐渐浮起了泪意,他的嘴唇肃然地抿了起来——下半张脸是决绝,可是双眼里却又是无助。
他把那汪泪水含在眼底,辗转了几乎有二十秒,泪水不流,情绪几乎都憋在了胸口,让人始终提着一口气在那里。
直到最后,一滴泪水从他的眼里缓缓流了下来,就只有那么吝啬的一滴——孤独地滑到了他倔强的嘴边。
许哲曾经告诉过他,在这一刻,就是在这一刻,小夏决定和世界决裂。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他还是可以演戏的。
刚才那一段的眼神戏,他自己知道,绝对已经超越了当年他演小夏时的状态。
他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一股战栗从心底泛起,他是个演员,他还可以演——他甚至还可以演得很好。
他怎么能不为此感到激动。
他悄悄地平复了一下心情,抬手抹去了那一滴泪水,仿佛忽然之间擦拭去了对自己的怀疑。
他如释重负地轻轻笑了一下,说:“就差不多这么一段吧。”
所有人几乎一时之间都没有出声,纪展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过了许久许久,才有些怔楞地鼓起掌来。
“太厉害了吧。”连顾茜都发出了感叹声。
就连在后面的摄影师和工作人员都不由自主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天呐,小晚真的就是天赋异禀的那种演员,完全不需要什么经验和技巧。”
邢乐开口感慨了一句,他声音很轻,听起来似乎是在由衷地赞扬,可是夏庭晚和他对视时,却看到邢乐的眼神竟然是那么的y-in沉和冰冷。
这是夏庭晚头一次看到邢乐无法掩饰自己真正的感觉,原来邢乐竟然是这么的厌恶他,厌恶到几乎有种恨意沉淀。
他刚刚满意的感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意。
“不愧是影帝。果然当年不辜负许哲导演的期望,小晚是我唯一一个能把小夏演绎得这么太逼真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任何的违和感,其实难怪那时很多人甚至都以为……小晚是不是现实生活中真的遭遇过类似家暴的事,或者认识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呢。”
夏庭晚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邢乐,邢乐却偏开头去,不再看他。
邢乐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当然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
邢乐帮他为伤口上过药,也曾经幼稚地抱住他对他说长大后要保护他,那时的邢乐是真的心疼他的。
邢乐是再清楚不过的,家暴是夏庭晚一生之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灰暗,是他隐藏在心口最痛的记忆。
可是如今的邢乐,却可以在节目中去意有所指地剥开他的伤疤。
这种冷酷和恶意,甚至比之前的种种,都要来得让夏庭晚心寒,他几乎感觉不到愤怒,只是凉,从心底泛起来的凉意。
他和邢乐,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
“是有人议论过。”
夏庭晚看着邢乐笑了一下,“不过其实有点荒谬,总不见得演员演杀人就是真的杀过人,这是一个道理,对吧?”
他的笑意也未到眼底,和邢乐对视的时候,仿佛两个带着面具的人在说话。
“当然。”邢乐表情很淡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