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见她反应轻声一笑,手下利落一动,匕首已压着伤口割了下去。扩大创口,处理枪伤的第一步。也许是女人一直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受了这一刀,萧歆然并未吭声,双手却死死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来借力缓解锥心疼痛。
匕首冰冷坚硬,生生在她伤口处折磨,她挣扎着开口,声音带着极力隐忍的颤抖:“你的事,一向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女人额上亦冒出细汗,手中匕首稳稳地清理着枪伤所造成的坏死组织,口中还不忘与她说话:“你本可以掌控的,任凭炸药引爆就是,何必为了我的死活去做最凶险的事。我伤你多年,你该恨我才是。”女人平素惜字如金,今夜却似醉酒一般口无遮拦,毫无意义的话也说了许多。
“我一直以为……以为我恨你,你对我不是一样的么,”话至此处,匕首在伤口深处刀锋一转,将一小块被子弹灼伤的组织剜了下来。剧痛锥心刺骨,她咬牙忍着,不出半点声音,剩下的话也没入腹中。
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波澜道:“痛就叫出来,一直忍着不累么。”
萧歆然似乎真的疲惫极了,闭上了眼,仍是安静地承受着伤口的剧痛,脸色十分苍白。碎发被冷汗濡- shi -贴在鬓边,仍不断有汗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下来。
坏死的组织清理完毕,女人放下匕首,替她擦了擦冷汗,换了镊子拿在手上,开始取出子弹和碎片。镊子尖端在一片血肉模糊中一戳一勾,是比匕首的锋利更为残酷的折磨。女人动作精准,镊子每一次进入伤口,都不会空手而返,使她承受无谓的痛苦。
萧歆然也配合得很好,剧痛之下人会本能地蜷缩身子、瑟瑟发抖,她却尽力保持安静平稳,让女人处理起来更加简单。
女人见她实在辛苦,便继续说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你说的是,‘你以为’,那么实际呢?”问完才想起她似乎无力说话,于是替她回答道,“你不恨我。你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与此同时,镊子终于夹起深嵌入血肉的子弹,一个回抽,将子弹取了出来。刚刚有所停歇的红色甘泉又成汹涌之势,女人赶紧裁了一截纱布,用力压住了伤口。
萧歆然仍是紧闭着双眼,缓了一会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相信过我。”
女人的语气十分平淡:“我一直很相信你。”她见血差不多止住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开始着手给伤口消毒。
“从最初见面,我就信了你,这份信任从来未曾改变,只是之后有许多不得已,才会让你觉得,我不信你。”女人一面清洗伤口,一面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萧歆然终于张开了眼,却连偏一下头的力气也没有,自然看不到女人,只能垂下眸子,忍着碘酒给伤口带来的极端刺痛,轻声道:“我没事,你不用说这些来哄我。”
“是哄你,但也是实话。”女人消毒完毕,开始拆缝合针包。准备就绪后,她发现躺着伤口无法贴合,于是俯身将萧歆然抱了起来,让她靠在床头。
而萧歆然见她拿出了缝合针线,似乎有些紧张地垂下了眸子,肩膀轻轻发起抖来。
伤口很长,缝合起来大概需要二十多针,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这样的折磨真的有些过于残忍了。
女人用镊子夹起弯曲的缝合针,回身见她这副模样,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突兀地一疼。萧歆然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偏开头,殊无血色的薄唇抿出一个隐忍的弧度,不再动弹。
女人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盯了她片刻,突然一个倾身将她抱在了怀里。手上还戴着橡胶手套,于是女人用手腕将她僵住的头压了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然后轻柔地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
她在安慰她。
怀中的人吐息温热而急促,就落在她颈窝,细细的痒。随即,女人感觉到萧歆然动了动手臂,缓缓绕到背后,回抱住了她。
一瞬间,她心底仿佛有个闸门被打开,汹涌的暖流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不过片刻,怀中的人就已调整好呼吸,平静了下来。女人见她已做好准备,便轻轻放开手,扶着她向后靠好,开始缝合伤口。
弯曲的缝合针刺进伤口,女人开口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关于这几年来,我所做的事。”
十分钟过去,最后一针终于从血肉中穿出,女人的故事也到了结局。萧歆然低垂着头靠在软枕上,身上的衬衫被冷汗完全浸透,已没了半分回应。女人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听清了结局。
将缝合线末端的结打好,女人仔细清理了伤口周围的血迹,用浸着消炎药的纱布贴住伤口,又用绷带将伤口绕着腰身彻底缠好。再抬头时,发现萧歆然已经张开了眼,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女人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说,于是放下手上的东西,坐在了床边。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女人蓦地笑开了,似是十分愉悦,素来冷冽的眉眼都染了蜜一般,开口答她:“因为比起让你自责,我更不希望你恨我。”
比起让你自责,我更不希望你恨我。
她和女人,同样是默默为对方付出了许多,最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观点却是截然相反的。她更怕女人自责,却自甘承受女人的恨意;而女人希望与她前嫌尽释,并愿为此付出更多的代价。
到底哪一方情深,便是无论如何也分不清了。
萧歆然闭上眼,有滚烫的液体自眼角划出,在枕巾上浸开一块水渍。女人抬手,在她眼尾轻轻一蹭,揩了一滴这世间最为苦涩的液体。
回手时却被萧歆然拿住了手腕。
她已经疲惫至极,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却留着最后一丝精神,要再说一句话,一句很重要的话。
“你知道么,”萧歆然张开眼,眼角还泛着潮红,恰似深秋时分一抹安静的晚霞,“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女人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手心:“是,我知道。睡吧。”
片刻后,女人看着安静沉睡的萧歆然,似有怜悯地叹了口气。这几年,无数个夜晚,她常在深夜她熟睡时,静静在黑暗中看着她,流露出如此这般不忍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