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对话不仅她们听得到,在座所有人都听到了。震惊与恐惧迅速包围了余安染脆弱的心脏,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生拉硬拽着,要把她四分五裂,她惊恐地看着下面的人群,和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果然,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录音没有停止,继续播放着,后面发生的事余安染都知道,只是底下人的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让她感到了更深的恐惧,回想牵起陶欣这么做的动机,也是跟自己有关,她似乎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因为她的疏忽,被陶欣利用,又因为她对严机长来说,是某种类似于“重要人质”的东西,使得劫机前期进行的如此顺利,她,应该是所有事件的关联人,是导火索,是灾星。
意识到这些,余安染好不容易建立起来,面对现实的信心,一下子被击溃。她本能地抓紧了身旁人的手。
虽然是早有预感,但严茗悦没想到公司会来这一手,她显然也忘记了录音里包括自己和陶欣的这番对话,猝不及防被晾到众人眼皮底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安慰傻丫头,录音突然中止,接着就见领导们纷纷摘下耳机,将目光投向她们。
“这是录音中最关键的一段。”又是坐在边上的男人开口了,“请严机长解释一下,陶欣和余安染的私人恩怨,为什么会威胁到你?”
问题一出,满座哗然。
严茗悦扫了所有人一眼,内心顿时明白了,她挑起眉,毫不客气地回道:“您说错了,能威胁到我的,不是她们的恩怨,是飞机上的一条人命。”
“那为什么不是副驾驶,不是其他乘务员或者乘客?”
“嗯,我也很好奇。”
“但那时余安染毫发无损。”伴着众领导的目光,男人的话语似乎多了几分威压。
“我没有千里眼。”
“这起事故从理论和技术角度来说,是可以避免的。”
“所以呢?”
“……”
好好的问答,突然间就火药味浓重,严茗悦的脸色冷如寒冰,犀利的目光挨个盯主席台上的面孔,仿佛随时都会拍案而起。
她算是明白了,也在意料之中,公司从来就没有信任过她和余安染,或者说任何一个忙碌在一线的员工,说是重视飞行安全,可以做个很好的幌子,实则早就怀疑过她们三人是否自导自演这出闹剧。
可笑,演这么一场闹剧的话,为的是什么?
被砍伤?被惊吓?被辞退?被众人骂?严茗悦只感到了内心的失望,在她拼尽全力堵上自己的命,保护着飞机上的所有人时,就该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的力挽狂澜,在- yin -谋家们眼中看来,不过是表演。
旁人不知经历过事故的她们,这些天度日有多煎熬,又是克服了怎样的心理障碍,才会想要重新回归天空。严茗悦清楚地明白自己不会畏惧,更不屑于在意,但她怕这些人的恶心和冷漠,会伤到余安染,如她所猜测的那样。
安静了许久,中间的男人打破了沉默,他似乎想绕过这个话题,却不知方才那段不长不短的沉默,已足够演化出一场十级大地震,在某个人的心里。
“事故虽然调查清楚是陶欣蓄意而为,但机组也应负相应的责任,尤其是机长,作为…”
——嘭!掌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余安染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颊因为怒气而爬满绯色,眼里迸- she -出憎恶的情绪,直勾勾地盯着主席台,打断了那位领导的话。
大家似乎被吓了一跳,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站起来,原本应该是领导们与严茗悦进行类似审讯一样的问话,却不慎让局面失去了控制。
“你们凭什么指责严机长!知道她受了多重的伤吗!如果不是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控制住飞机,你们今天根本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当事后诸葛亮!”余安染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通红,不住地深呼吸,即使尽力忍住眼泪,却还是让不争气的它们掉了出来,“我自认没有帮上严机长什么,但是我目睹了全部,飞机着陆那几分钟发生的意外,是因为陶欣的干扰,你们是不是觉得就是严机长的错,着陆意外损坏了你们的飞机,嗯?但是睁大眼睛看清楚,乘客无人伤亡!”
“……”
“我看见乘客一个个跳下滑梯,救护车和消防队一拥而上,却没有人管驾驶舱里的人的死活,严机长被抬出去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我甚至以为她已经死了,大家只知道出了事机长必须最后一个离开飞机,但是你们不知道,医生说再晚送去十分钟她就没救了!”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余安染既心寒又绝望,除了恐惧更多的是后怕,她曾经亲眼看着那个人离死亡那么近。
礼堂内鸦雀无声,因为情绪的激动,余安染顾不得花掉的妆容,和这副狼狈的模样被人看去,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冲动得不顾一切。
那时她眼睁睁看着乘客们跳下滑梯,被救援人员围着问候安抚,再看看歪倒在椅子上奄奄一息毫无生气的严茗悦,她心里好恨,突然就希望那些人全部都去死,死光了才好。没有人关心驾驶舱里的情况,似乎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想着不要有乘客伤亡,顺带不明情况的人还咒骂几句“机长在搞什么鬼”。
那一刻,隐藏在她心里的魔鬼冲破了束缚,肆无忌惮地出来撒野,她像疯了一样扒在破碎的窗户上大喊大叫,终于吸引到救援人员的注意。去他的最后一个离开飞机,去他的对机上所有人负责…
“严机长做了一个机长该做的事,尽了一个机长该尽的责任,你们没有资格再指责她,她是一位优秀的飞行员,也是我们的英雄,如果你们要刁钻刻薄地找人为的错误,那就请把人为的因素也考虑进去,不然今天这听证会就是个笑话!”
说完,余安染将手中的耳机重重地摔在桌上,转身走下高台侧席,决然离去。而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严茗悦也站了起来,但她什么也没有说,面色平静如死灰,轻轻朝主席台鞠了一躬,然后离开。
这一天,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