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橙从没想过这样的说法,“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云秀说,“你与他的命运早已没有任何瓜葛。他的贪婪与一意孤行导引着他的命运,而你却不同。”
云秀再次迈开脚步,所到之处无不响起生命的乐章。沐橙紧随其后,亲眼见证这惊人的力量。远古时代居住在中州的格洛瑞人祖先曾把渡海而来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西方诸神称作海上之王,他们带来知识与技术,先民中的智者也常借助海水聆听神的忠告,那些尘封的往事正与面前这长发的海洋女神息息相关。
“那么,你会帮我吗?”
云秀说:“我不会带你前往众神之所,相反还会尽我所能阻拦你。”
她们的手仍然握在一处,说出的话却是相互刺伤的。事态的发展俨然超出两人的控制,这种情况绝不该发生在初识的神与人类之间,但理智似乎都已弃之而去。
“你拦不住我。”沐橙说。她并不想询问原因,就如同云秀先前所说的那样,她对神的了解使她确信自负高贵的神不会向人类过多解释什么。蕴含在血脉中的骄傲再次自然地流露出来,“格洛瑞人从不屈服。这既然是我的选择,那么它就是我的命运。我一定要继续向西方前进,完成我出发时许下的诺言,为我无辜而忠诚的人民求取宽容与谅解。”
云秀的手骤然用力,“我不能让你去,沐橙。我虽是水神的追随者,同样拥有无尽的生命,但自看到你的第一刻起,我便听到了命运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它要我拦下你一切不计后果的鲁莽行为。我坚信它是对的,我也的确会这么做。”
“请你相信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不计后果,”沐橙说,“可能发生的任何结局我都早有准备,但仍决意如此,只是不愿见那内心忠诚却被无端牵连的人们遭受厄运。这是我血液中带来的责任,我不能说服自己丢弃它。”
“所以你该知道,命运的确是公正的。”云秀温柔地注视着沐橙,神色间的威严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你不能丢弃你的责任,我也不能让你前往不死之地,这同样是我作为神的责任。”
她们的谈话就此陷入僵局,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云秀神色如常,牵着沐橙的手再度向楼阁深处走去。尽管脸上的神情与说话的语调仍然十分温柔,但这位女神显然做出了不许她离开的决定。沐橙很清楚云秀的用意,她已身陷禁地,如果得不到海洋女神的帮助,自然寸步难行。
云秀将沐橙带到一扇门前,松开途中始终紧握的手,简单道别后便独自离去。沐橙无计可施,只得打开门进入房间休息。孤独岛的时间是静止的,待她再度醒来时,窗外的天色没有丝毫变化,而云秀正坐在床边注视着她。海洋女神的目光看似十分平静,但沐橙却从她眼睛深处看到了火苗,虽被层层包裹,却仍在熊熊燃烧,令人想起传说中被造物神放在世界中心的那把秘火。
沐橙坐起身来,对云秀说道:“我知道你想叫我改变心意,放弃使我踏上这路的使命。但人心并不是那么易变的东西,我在这里已休息得足够,西方仍旧是我唯一的方向。”
“我相信你身上具有人类所有美好的品质。”云秀平静地说,“但这仍然不能成为让我同意你离开的理由。我遵从命运的指示,它叫我务必留住你。”
“被动接受命运的举动只属于软弱无能的人。”沐橙说,“我不会向它低头,也不会为它改变,正相反的,我要教它服从我的意志。”
“它的确不能改变你,我也不能。”云秀说,“但我仍然可以留住你。”
沐橙的眼中浮现出冰冷的愤怒。此刻的云秀在她眼中与所谓既定的命运一样叫人讨厌,但她也清楚知道云秀的确有那样的能力。格洛瑞的王族沦落得如同俘虏一般,实为奇耻大辱。而剥夺她自由的是自时间之初便存于世间的海洋女神,任凭她武艺过人也难以反抗。
云秀又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在一切都结束后,我可以将你送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那又是什么时候?”沐橙甩开她的手,“我无法对国家的厄运坐视不理,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我便只有遵从命运这一条路可走。”云秀说完话,取来精灵制作的绳索将沐橙的双手牢牢缚住。格洛瑞的女亲王失去了行动自由,她用力地瞪着云秀,眼神中孕育着带有强烈恨意的火焰。这火焰之酷烈,几乎能将海洋女神一同灼伤。云秀不由自主落下泪来,清澈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她浪花形状的指环上,那指环幽深的光芒又灿烂了几分。
她轻声向沐橙诉说着自己的歉意,但沐橙的心已被她的责任完全占据,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实际也是命运的一部分。云秀泪水中的情感太过沉重,任谁也无法忽略它的存在,沐橙的怒火也因此烟消云散,只有相同的沉重仍然存于她心中。那痛苦使她跳出理智的控制,压抑地寻求起可解释一切的原委。她不住地询问云秀,要求她给出足够她接受的理由。但所求的究竟是何事的理由,就连执着于此的沐橙本人也无法给出答案。
在沐橙再三的要求下,云秀终于吐出胸中一直压抑着的话:“我们的命运在这里相会,它叫我务必留住你。自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知晓其中深意,因而必须听从它的指引。凡人不可去往西方众神之所,那里的不死并非因为神的力量,而是不死的居住者使它长生。人类一旦踏足其上,身躯就会如一滴水落入地心秘火般迅速衰朽消亡。我听到来自命运的忠告,你还肩负有更重大的责任,不该就此丧命。”
沐橙闻言心中十分苦涩,但她并不明白这苦涩产生的缘由。命运在她眼中比鸟儿的羽毛还要轻,但却是云秀这一系列行为不可挣脱的禁锢。如果没有这样的安排,想必她不会到这岛上来,也不会与云秀相逢。又或者她此刻正在国王的舰船上,手持精灵的利刃预备向诸神宣战,云秀也会是她众多仇敌中的一位。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将与如今截然相反,向来冷静睿智的她顷刻被卷入失措的迷茫中——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误的呢。
“命运是无法抗拒的。”云秀用她的双手握住沐橙的,“它的到来必定有它的道理,这道理只有写下创世乐章的造物神明白,我们在这世界中托身,只有按照它的意思去做。但我仍要说的是,即便命运没有给我任何指示,我也无法对你的行为坐视不理。我既不愿你白白在众神之所的土地上面临毁灭,也无法听凭你独自漂泊海上,最终消失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