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现在想来都像是一场噩梦。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放过他求你们放过他!我什么都答应你们我什么都答应!”挣脱了斓火手掌的霜叶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呜咽着哭出声,此时的琥玉正把程二举起来朝院中的隔墙狠狠摔去。
卫栋量进到院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程二浑身浴血的趴在墙角生死不知,而程大拖着一条腿正从堂屋里爬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菜刀。
“后来我们就都赶到了,你小爹和那两个云镜国的兽人带着你小弟和你父亲,一起离开了。”
里正放下烟杆,他看着程未愧疚道:“未哥儿,是我对不起你们程家啊。”
村子里那么多人真想要拦住两个兽人,那是肯定拦得住的。只是当时琥玉捏着程小弟的脖颈戾气满满地说:“你们尽管拦着我,黎明前我回不到部落,明天就是你们灭村之日!”
“村长,不要拦着他们,你们拦不住的,不要再为了我而死人了。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们!”霜叶跪在地上朝大家拼命磕头,最后他被斓火拽起来,一边背着程二一边拖着已神志不清的他离开了桐花村。
那个晚上,是里正出声让他们走的。一年后,琥玉前来报复,抓走了程大的三儿子程英,他是个和程未差不多大的哥儿。
作为一里之长,他不能拿整个村子的性命做赌注。于理上,没人敢说他做错了,只是于情上,他到底亏欠了程家良多啊。
以至后来传来消息,说程未也殁在了前线,他一夜不眠,瞬时白发丛生。第二日他便同村里人商量,给他家立了衣冠冢,清明时节他还亲自去上了香。
哪知程未又回来了,程大立时便来找了他,将当年那事瞒了下来。当时事发突然,他们也只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云镜国怕是盯上他程家了。
程未住在村里恐怕凶多吉少,程大这才一心想让程未早些嫁出去,且是嫁得越远越好。
而今看来,却也是晚了。云镜国已知程未尚存,顾息铓又是这等情况。里正闭了眼,不敢再往下想。
顾息铓出来的时候没看到程未,他扫了一眼坐着的几个人,李立叹口气往外指了指。顾息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来得及看到程未的一点背影。
“顾小子,你看着点未哥儿,去吧。”里正朝他挥了挥手,语气沧桑得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顾息铓顾不得再问,连忙追了上去。
“程未!”顾息铓在刘家旁的小竹林中拽住了他的手,他方在在后边喊了好几声,程未都仿佛听不见一般,反而越走越快。
顾息铓板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看到程未通红的双眼。
“他们为难你了?”顾息铓皱了眉,一群老家伙要为难也该为难他才是,怎么他才离开一会儿,程未就红了眼眶。
“没有。”程未摇了摇头,他手忙脚乱的抬手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他狼狈的转头想离开。
顾息铓却把他拉住了,他把手放在程未的后颈,拥着他把他摁在了胸前。程未挣扎了一会儿没挣开,片刻便传来低低的啜泣的声音。
“顾息铓,他们说,我小爹可能还活着。”埋在他怀里的人哽咽着说。
第27章
他的小爹可能还活着,他的小弟也可能活着,他的家人可能都没死。
程未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也如此软弱,在跟着老军医处理战场上断手断脚的军人时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哪怕是最后那场战役他被人劈了一刀在后腰上,他都忍着没出声。
现在想来,不是他心狠,而是没疼到该疼的地方。
顾息铓拥着程未让他哭了一会儿便放了开来,他用袖子帮程未擦了擦眼泪,最后将他背了回去。
在田地里的人也都看到了这小两口,但是没人出声打趣他们。对于程家,他们整个村的人都心有愧疚。
回到家的程未一整天都呆呆的,顾息铓叫他会应,该吃也吃。只是整个人好像魂不附体,那点精神气不知道散到哪儿去了。
半夜,程未忽然坐了起来。他悄悄下床穿好衣服,在床头拿走了顾息铓的匕首。他把匕首藏在怀里,蹲在床前轻轻摸了摸顾息铓的脸。
他不是很明白别人家的结契夫夫是怎么过的,但是自从遇到顾息铓的这段日子,他其实过得很满足。
这个人不是镇上的官老爷,甚至连个小地主都不是,更别提什么大官了。但是每次他做什么,顾息铓都会过来帮他搭把手,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不是一个人。
那种被在乎的感觉,如此轻易的就让他沉沦了。
他喜欢顾息铓,很喜欢,但是他现在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程未站了起来,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转过身,才刚想迈步,就被人一把拽了回去。
“你要上哪儿去?”顾息铓沉沉地问。他好像才刚醒来,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睁开的双眼却又明亮非常。
程未被他拽得摔倒在床上,他用力挣了挣,怎么都挣不开。
“程未,我们谈谈。”顾息铓放开了他,他下床把油灯点亮。程未坐在床沿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顾息铓这才明白,为什么整个村子的人都瞒着程未,为什么当年程未一个哥儿竟然说得动亭长让他去参军。
这个执拗的性格,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了。
“你想去找你小爹?”顾息铓挪了张凳子坐在程未身边,他挨得很近,两个人的膝盖碰到了一起,给人一种万分亲密的错觉。
“我不能不去。”程未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他说:“你总不能一天到晚都看着我,我总有机会离开的。”
“哦?那我怎么办?你这是讨了我不到半年就准备让我守寡了?”顾息铓挑了挑眉,敛了笑意的双眼,寒光凛冽。
连语气都好似变得凉薄了起来。
“……对不起。”这种话平日说出来顶多算是个调侃,现在听来却仿佛扎在心上让人格外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