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是,还没聚到中午,她便要走了。来去匆匆。郡主和小王爷似乎已经习惯,起身相送。
“素儿,你过来。”临走前太妃忽然这般喊我。我怔了怔,乖巧走到她跟前,就见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受人所托,你回去再看吧。”
受人所托?我认识的人里谁能有这么大面子托太妃送信?我犹疑着接下,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她拢了拢衣袖,看我们的目光变得愈发柔和起来,笑叹了一声:“真好啊。”
“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吧。还有你跟善忠那孩子也是。”说着摸摸小王爷的脸,神情里终于流露些许晦涩的不舍。
“娘你这回要去哪里啊?”小王爷闷声道。
“天下之大,哪里不可以去呢。我还想到更远的地方看看。”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郡主却轻声道:“将来若是倦了,就回来跟我们一起吧。”顿了顿,“还有那个人。”
美妇人眸光一滞。我疑惑更甚,那个人是什么意思?转头看向一旁,见小王爷同样不解。
“嗯,会回来的。”太妃哑声道了一句,匆忙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马车,不再回头看一眼。戴着斗笠的黑衣车夫跳下来扶她踩上马凳。我目送着马车慢慢起动,却在这时发觉不对劲。
那个人,那个车夫的身形……好像师父啊。
咦,之前没注意到,现在越看越像!我猝然一惊,跟着跑出去几步,但马车已经调转过去骨碌行远了,再看不见那斗笠下遮掩的脸。然而方才的感觉却是那样熟悉,无法忽视。
我心跳猛地加快起来,急忙将信拆开。最先跳入视线里的,是吾徒亲启几个字。
第79章 九、师父番外
回想起来, 我已经不太记得清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貌了。我年幼的时候就因为一场祸事家破人亡,变成了孤儿。忍受着屈辱努力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活下去,只是想着有一天能为亲人报仇雪恨。
这个报仇的机会, 我足足等待了十年。
朝廷派来军队围剿寨子, 我趁乱逃出了劳窟, 捡起镰刀拼尽力气追上那个畜生,一刀一刀挥下,发狂似地砍。鲜血扑哧四溅, 腥臭欲呕。我抱着同归于尽的打算, 全然不顾自己也被利剑刺破了胸膛,咬牙砍下他的头颅, 最终支撑不住倒进了血泊里, 奄奄一息。
是领头的将军救下了我。他把我带走, 给我养好了伤,然后教我习武,授我诗书, 让我遇见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女子。
她是将军的独女, 身份尊贵, 受尽荣宠。而我成为了她的仆人, 跟随左右。当时我已经十六岁, 恰巧与她同龄。
她在她最好的年纪里意气风发,无拘无束,光华万丈,如川上飞鸿迎风展开羽翼, 要看遍这天下。我一直站在她身后静静陪着,觉得人生似乎有了新的意义。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太长久。
十月寒风猝不及防地刮起,城中降下了第一场雪。六出纷飞,遮天迷地,千家万户一夜之间都白了屋瓦。已经褪去一身青涩稚气的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伸手接下一片片轻绒玉絮。鲜红的斗篷沾染了细碎的冰屑,似点缀梨花纹案。
“你看那满街的红色,多喜庆啊。”她轻声说道:“人人都在笑,就像过年一样。”
我怔然。举目望去,确实是……很喜庆。到处都挂上了红灯笼,橘光在夜色中摇曳出长街的轮廓,影影幢幢。将军府里也贴满了双喜的纸花,下人们正忙碌着布置装点,门边的红绸随风猎猎抖开。
圣上赐婚,何等荣耀。
我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原本就是大喜的事情。”
“那你呢,你开心么?”
语气淡淡地,好似漫不经心。但这一问却将我面上维持的平静统统都击溃了。苦涩如潮水决堤,无边蔓延开来。
我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那头一声叹息才幽幽响起,“你曾说,会一直陪着我的。”
她转回身看我,声音轻得快被寒风打散:“可是你食言了。”
几缕长发扬起,拂在她苍白的脸上。斗篷罩住的身子显得那样单薄,摇摇欲坠。我看得眼里阵阵发酸,不敢再与她对视。
有些感情,注定是不能言明,亦不会有结果的。
我沉默着不说话,她就倔强地盯着我。较劲似地对立良久,她忽而跃上雉堞,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阿缨!”我心跳骤停,猝然踏着城墙飞身直下,堪堪托住她一起跌落进雪地里。
厚积的白雪如拍岸浪涛翻腾溅开,上空纷扬的雪花更是夹着刺骨的风扑簌而下,瞬间将我们淹没。
“不要命了吗!”我后怕地抱着她坐在地上,手抖得厉害,“为什么要这样做,万一我迟了一步呢。”
“我不怕你迟一步,只怕你不敢迈出这一步。”她倚进我怀里,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表情,“把我带走吧,阿竺。”
我心头一震。这一刻我多想不管不顾地将她带走啊……但是我做不到。逃婚犹如欺君,欺君之罪,祸及满门。
我不能啊。
“将军该担心了,我送你回去吧。”
“真的,要送我回去么。将我交给别人?”她红了眼,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绞进我心里,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生了疼。我紧紧攥着手,指甲抠破掌心皮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