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龙去过自己妈妈的葬礼?
那已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路仁义自己都没有多少印象了, 却没想到对方突然以这件事情作为开场白。不过对方这么说了, 路仁义好像还真的想起了一些若有似无的记忆, 有个叔叔抱着自己在胳膊上掂了掂,对自己爸爸说:“……节哀……”
这个人会是张志龙么?或者说,是自己受到暗示之后构建的“新”回忆?
“第二次见面, 是几年前,在你爸爸的葬礼上。我是他上司,那时候是我念的追悼词。那天之后我们连续见过好几面——你跟踪了我大约一周。”
“你怎么知道……”
“你那时候是个孩子,我不好跟你计较,只好让警卫给你吃闭门羹。果不其然, 你跟踪了我大约一周就放弃了,那时候我想,小孩子的毅力也不过如此,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重新做起这事情了。”张志龙看着路仁义脸上惊诧的表情,慢慢地说:“几年过去了,你跟踪技术没有丝毫长进,我认出你很正常。我只是想不到,你竟然还说要告我。”
张志龙抱臂,不动声色地盯着路仁义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告我?我做了什么事?”
路仁义毕竟刚刚成年,在老警察如有千斤重的目光下撑了几分钟已经很难得了,此刻背后一片冰凉,道:“我看了你的表彰视频,你在里头说,你这一生遇见过各种各样危险的情况,有时候是子弹有时候是暗算,但最让你心痛的,是老同志的背叛,紧接着你讲了我爸的故事,说有一个潜伏了十多年的老同志在最后收网的时候反戈,差点儿使得那次行动功亏一篑。”
“难道我说这是路义甫了么?我说的是另外一个卧底警察。你父亲比他坚定多了,也固执多了。”
“你没说,你们网站说了,就在市公安局网站的首页,写着‘路某’。我爸没做你说的那些腌臜事,这我知道。”路仁义瞪着张志龙。
结果张志龙愣了一下,反问道:“什么网站?我怎么不知道?”说完他从怀里掏出手机递给路仁义,说:“手机能看到那个稿子么?能不能找给我看一下?”
为了将手机递过去,张志龙身体微微前倾,竟然显得有些佝偻。路仁义愣了一下,将那只老式半屏九键手机接了过来。
这是一个半智能机,字很大,键盘有些掉漆,摸上去还是温热的。路仁义太久没有接触这种手机,上手了好几十秒之后,才玩转了。
路仁义说:“我用我的手机搜吧,你的手机打不开那链接。进来之前搜身,我手机被拦在了外头,现在能还给我么?”
张志龙便在一旁解释:“市面上全是智能手机,我手指大,总也按不准,只好用回老手机。这种手机少,我只能凑活着用,好几年了。”
张志龙对外面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很快有人把路仁义的手机递了进来。换了自己的手机果然如鱼得水,路仁义很快把页面调了出来,为了防止张志龙错误- cao -作,他甚至还专门放大字体截图之后才递给张志龙。
张志龙皱眉,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抱歉,这可能是小警察失误,我没打算把你父亲的名字写进去的,我转头批评他,把这篇稿子撤下来重写。”
“没打算把他名字写进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这是真的,只是不能写出来而已?”路仁义觉得有些愤怒,本以为张志龙愿意给自己父亲一个公道,才会把宋暮雪找过来。可现在看来,也许错误的源头就在对面。
张志龙放下手机,看着路仁义道:“这不是真相,但有人这样认为,比如这个负责宣传的小警察。”
“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真相吗?在不同人眼里的真相?”
这个提问显然对应着一个多层次的答案,像是涂满毒汁的苹果,像是一个陷阱。但路仁义发现自己已经被引诱了,他不由自主说:“想。”
张志龙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指了指角落里的监控设备,才重新开口:“我关了监控,跟你说一个故事。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所以这只是一个故事。信不信,在你;信多少,也在你。”
路仁义点了点头。
“路义甫刚刚入职的时候,就是我在带,我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上司。他工作很认真,负有正义感使命感,是一位很优秀的人民警察。后来他结了婚,生了你。你父母我夫人介绍的,他们两人都是初恋,很恩爱。
“两三年之后,你母亲身患重病,不幸去世。义甫很伤心,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不要命似的,哪里脏哪里累哪里危险,他就往哪里冲。而那时候恰好需要一位长期卧底,打入敌人内部,为我方埋下暗桩。没人愿意主动请缨,除了义甫。
“也怪我没有人情味,他说要去我就让他去了。我说过,他正义感和使命感都很强烈,永远都不会背叛使命。做卧底就需要你爸爸这样的人,除了,他刚刚失去心爱的妻子。
“这些年来,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不是送你爸爸去当卧底,而是销毁更改了跟你妈有关的一切资料,让所有证据看上去都像是我杀死了你妈妈,以便给你爸爸提供一个绝佳的遁入理由,不会被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怀疑。做这个决定的理由很简单,让你爸爸对警察‘多一分恨’,也就多一分安全。
“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爸爸真的没有背叛使命,但他忘记了当年的真相。他以为被我更改过的记录才是真相,他以为真的是我杀了你妈妈。”
张志龙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有恨,眼角处有泪。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也许是失去妻子的悲伤盖过了一切,也许谎言重复太多次连自己也信以为真。我不怪他,我跟他仅仅共事了四年不到,而他在黑帮里卧底了十多年。这么久不能跟我联系,他相信自己的‘记忆’和情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在他死后,我才听说他曾‘追查’过妻子死亡的真相。所有的认证物证都被我处理过,当然都会指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