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中突然一道闷雷,想起前晚宴会上这人开始时的不屑与取笑,此刻大概猜测到对方心思不纯。这分明是诳我年少无知,故意逗耍调戏我!于是她迅速收起脸上迷离的神情,正了正身子,往后退了半步,脱离了对方的怀抱。故作惊讶的问道:“女子表字可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取的?”
她本想撤回身子的时候离的远些,却觉得那样显得好像怕了对方一样,到时又平白的被其嘲笑不耻,于是理所当然的站的近一点,这样在气势上也不至于输了太多。
齐明烜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却只以为她是不适应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无状,所以也不在意,继续说:“皇姐表字复樰。木字带雪,冬季生于北方的意思。皇妹也生在冬季对么?今年冬季,皇姐带你去离苍山赏夜雪可好?”
安宁思维跳跃的很,听到“离苍山”三个字想起那正是云冉道长修道所在。她欲趁势将那暧昧的取不取表字的话题转移,又不想显得自己将对方的戏弄放在心上,便随意回道:“听闻离苍山是个赏雪的好去处,我以往从未见过北方的雪景,等落雪时节,皇姐可莫要忘记此事才好。”
眼见齐明烜似还有话要说,安宁想起自己刚才那难以自控的窘态,已经无甚心思与之周旋,便抢先开口道:“三皇姐快走罢,众位皇姐该等急了。”说完不等对方表态就当先迈开了步子。
齐明烜望着对方在前方加快的脚步,蹙了蹙眉,嗤笑出声道:“呵,不过是个故作姿态的緜弱孩童罢了。”而这一句话,正巧被微风送进了听力极好的安宁耳中…
齐明熠有些不懂了,虽说乔瑾之名义上是母后指给自己的侍卫,可因着她与另几个世家子女自幼在宫中伴读,私底下她并不将乔瑾之与别个侍卫看作一样。半年前此人在军营意外受伤后一度意志消沉,伤好后也只是在自己宫中行走,宫里的一些活动她并不是很热衷跟随。反正齐明熠的侍卫还有许多,也没有非要乔瑾之陪同的必要。
若只是前晚的宫宴倒也罢了,可今早的赏花呢?乔瑾之随着齐明熠出了殿门,一副理所当然随同的样子。齐明熠回过头瞧她一眼,或许前阵子的散心让她转变了心境吧,这样也好。
安宁隔了老远就见着两位公主和她们的随从侍卫,这阵仗远比前晚要壮大许多,前晚皇子公主们可是只带了一两个随从。她脚步不停,眼光越过众人,忽见哪身着一袭黛蓝色长袍的身影立于其中,她下意识的脚下一顿,却见那人似有心灵感应般的也回身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后腰突兀的抚过来一只手,那个不可一世的齐明烜故意凑近安宁的右耳,低声说:“皇妹怎地停下来了?”安宁眼见众人的目光都慢慢的移向这里,微抬起头瞧见齐明烜扬起的眉眼,心想这个三公主果然是个擅长做戏的。刚才在海棠花下自己确实是被对方的美貌恍了心神,虽然后来的发展并不顺心,但若是没听到她最后那一句话,自己还可将那些不顺心只归于对方无心的贪玩胡闹,可事实很明显不是那么单纯。
齐明烜不知道安宁修了内家功法,五感通透,听力极佳,所以她料定对方不会听见自己最后那句低语。可安宁不但听见了,还听得非常清晰。那分明是齐明烜的心声,内里充斥着自己的高高在上和对安宁的贬低轻视。
这个世界虽是皇权至上,齐明烜也自恃在宫中得宠,地位非凡,可安宁却不买这个账。若一个人只仗着地位和美貌,心机和手段去盘算他人,而不注重个人的品行与情- cao -,道德与修养,是得不到安宁认可的。齐明烜以为一时失去理智的安宁已经是囊中之物,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安宁像是没听见对方的话,对于覆在身后的手也不置一词。她坦然的重新迈开步子朝着宜华亭走去。亭中的两位公主也都起身相迎,大公主齐明烁娴雅沉静,端庄大方。二公主齐明熠笑意盈盈,仪态万千。安宁一一行礼,不经意间瞟见齐明熠望向齐明烜的眼神暗含警告,似有他意。
安宁随众人入座,虽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场合,但她却察觉出亭中各人明里虽嫣然含笑,闲话家常,实则貌合神离,暗流涌动。自来到这个世界,除了纯沨,她对周遭所有人都存着怀疑,此时眼前这些是人是鬼她暂时不能分辨,也不想掺和其中。
她轻轻抚额,身边虽是怡人嘉景,一众美人,自己却只想着安静的做个看客就好,齐明烜有意无意抛过来的眼神也被她忽略。过一会儿,她轻抬眼帘,瞧着齐明熠身后的人,气质温和,疏眉朗目。对方清冷深沉的眼眸此刻正含笑端看着她,让她一时间辨不出对方的意图。
齐明烜每过一时就旁若无人的注视安宁一会,忽而娇笑道:“我们一直漫谈闲话,皇妹却沉默的很,不好不好。”
大公主齐明烁听后也将话题引向安宁,让她说些楚宫趣事。
楚宫能有什么趣事?自己的神魂夺了她人的身体算不算一桩?安宁忽然感到好笑。众人见此,都不明所以,只以为她想起来什么好玩的事,非要她说出来与大家分享。
安宁浅笑道:“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只是个鬼故事。”
“什么鬼故事?说来听听。”
安宁能想到什么鬼故事?学中文出身的她自然第一时间想到的记满神怪女仙的《太平广记》和山精鬼物的《搜神记》。
“嗯,”她思索一瞬说:“大抵是个死生契阔的爱情故事吧。”
众人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催促着安宁快说。她拗不过,微蹙着眉,低缓的出声:“故事开篇说宋康王舍人韩凭,娶何姓女做妻。何氏长得非常美,被宋康王夺去。韩凭心里怨恨,宋康王就把他囚禁起来,判他服苦刑。何氏暗送了一封隐晦的信给韩凭,信中说:‘河大水深,不得往来也;日出当心,心有死志也。’”安宁左手托腮,眼神飘向亭外某处。
“宋国人都为这叫声而感到哀伤,便称这种树为相思树。‘相思’之说法,就从这儿开始。守着一个人生死不离,太痴了。”安宁幽幽说着韩凭夫妇跨越生死厮守相伴的故事,也顺便表达了自己的感情观。
“确是个好故事…”齐明烜喃喃的说。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个情真意切的故事打动了。她们此时各自都在心里憧憬着自己也能拥有一个生死不离的“痴心人”,相守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