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觉得脑子里某个地方被扯开了,yá-ng光照进了迷雾里。
但我又怕见到不着片缕的罪恶。
“恩,在静海寺里,他来找我爸的骨灰。”
电话那头静默了许久。
“我问问监所那边。”
洪叔说南市的监狱在半个月前从戒毒所接收了“邹易安”,移j_iao时多方都核验过他的身份,“邹易安”此刻正在接受劳动改造。
夏夜的蚊虫在我身边环绕着。
我挠着胳膊,一时间觉得无话可说。
“您相信我吗?”
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学校外的高楼上闪着各色的光。
这个时刻,有人在商场血拼,有人在灯下苦读,再晚一些,有人在酒吧狂欢,有人在被窝里安睡。
有人关上灯,就会有人开启新的照明。
城市永远不会熄灭。
“我相信你…任恪,这个世界比你想象得要黑暗得多。邹易安他又做了什么?”
是啊,这世界很黑暗。
这世界上还有光照不到的角落。
邹易安做了什么?
他在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让懦弱胆小的任恪做上了噩梦。
他还想要做什么呢?
一个罪犯不在监狱里悔过自新跑来被害者的家人面前哭喊命运的残忍,邹易安想干什么呢?
我笑了一声,“他可能还没来及做什么吧。”
我打电话给洪警官原是想要获得一些帮助,可是洪警官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一个j_iao警队的队长。
即使他是个刑警或者武警,他也没法做什么。
邹易安能悄无声息地从戒毒所出来,回到社会上,还敢大张旗鼓地进到功德堂里,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如果你觉得不安全,我可以找几个人盯着他,或者派几个人来保护你。但是他只要没有继续犯罪,我们就没有理由把他抓起来…他现在一定已经换了一个身份。”洪叔叹了口气,“我去托人查查有没有办法弄清楚监狱里那个冒牌货是谁…”
“洪叔。”我蹲在了路灯下,用手抠着地砖缝隙里的C_ào,“不用担心我,其他叔叔平时巡逻也够累的了,让他们都好好休息吧,我就在学校里,不会有事的,您自己也小心一点。”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但是他向我保证,他会尽他所能让邹易安重新进到监狱里。
他说:“我会还李队一个公道。”
曾经有一个时候,李国安是李队,洪叔是洪副队。
年轻的队员们总是调侃,队长和副队都是老光棍,但队长还就是比副队厉害那么一点儿,因为光棍老李有一个宝贝儿子。
现在队长离去了,洪副队成为了洪队,但在队里他还是洪副队。小队员改不了口,洪副队也从来不恼。
“谢谢洪叔,谢谢您。”
我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整句话说得像哑火的炮。
我清了清嗓子,想着,至少要把谢谢说得好听一点,可我喉咙被一种情绪封住了。
那是一种很苦的,不上不下的情绪,就卡在嗓子里,让我说不出话来。
洪叔说:“孩子,别怕,别怕…“
他这样说着,我的眼泪忽然之间就涌了出来。
我不想哭的。
可是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哭啊。
洪叔会担心的。
等会儿还得上楼呢。
傅懿行看到了怎么办。
怎么办啊。
任恪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就知道哭哭哭。
哭能解决问题吗。
洪叔在那头陪了我一会儿,最终说:“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
天上悬着一轮弯月。
城市的夜空看不见星星。
我拽着缝隙里探出来的C_ào,想把它□□,可手上根本使不上劲。
我他妈连个C_ào都拔不起来。
那晚我一个人在楼底下蹲了很久,直到傅懿行在微信上问我在哪儿。
我打开前置摄像头,确保眼睛没有任何红肿之后才走上楼梯。
一打开门我就撞进了傅懿行的眼眸里。
他坐在书桌前,抬头看我。
“快去洗澡吧,等会儿没水了。”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八月末是桐城雨水最充沛的时候。
一个接一个的台风旋来了太平洋上的s-hi气。
住校的缺点在这时就暴露了出来——晾在yá-ng台上的校服总是干不了,哪怕是干了,穿在身上还是会觉得有潮气。
我原来从不在乎这些小事。
但现在我觉得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半干的衣服。
无法忍受y-in沉的天。
无法忍受聒噪的雨声。
无法忍受潮s-hi的鞋袜。
讨厌雨天泥土的味道。
讨厌看到梧桐叶漂在水洼里
我无数次怨恨学校没把Cào场修整得更平整一些、绿茵场一遇见雨水就成了沼泽。
面对无穷无尽的试卷我也觉得很烦躁。
更让我烦躁的是数学卷子上的红叉叉。
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基础题上出错。
数学老师也无法理解。
他喜欢让我们在课堂上做填空题,在我们做的时候,他会在班上巡视,挑几个同学的卷子来批改。
在他第一次改到我的卷子发现错了五六道题的时候,他拍了拍我的后背,说:“任恪,虽然现在还是八月,但你得进入高三的状态了。”
后来他常常在我的座位旁停留。
看着我做题。
我被他盯着几乎下不了笔,速度慢了很多,正确率还是惨淡。
“恪恪啊,你能不能好好做卷子了,勤奋总是在我们这儿转,被他看着我脑子里一团浆糊。”
谷yá-ng终于在一个勤奋捧着卷子离开的课间向我提出了控诉。
我们数学老师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他的全名是李勤奋。
“对不起啊,要不我和他说说让他别看了?”
谷yá-ng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怪你,你暑假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窗外还在下雨,迢迢在后座上唱歌。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都淋成落汤j-i…”
他最近总是喜欢这样唱,他说这首歌最应景。
现在就是十七岁的雨季。
耳边总有他的魔音,我都快要忘了那首歌原来的旋律和歌词。
“暑假啊,我没干什么。在家里。”
谷yá-ng点点头,然后一巴掌拍在了迢迢的桌面上。
“你能不能别唱了,没有一个音是准的。”
迢迢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朝着谷yá-ng嚷嚷:“那你给我唱一个准的。”
补课的r.ì子稀松平常,谷yá-ng和迢迢总是在争吵,傅懿行会盯着我订正试卷,一切都很正常。
来学校之后我就没见过邹易安了。
洪队也再没和我说过他那儿有没有进展。
我好像坐着一条船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前进,海面没为我的旅途带来波折,但我却觉得哪里都不对。
我想我是不能好了。
九月前一天,晚自习结束时大家都把桌子排成了单人座。
高一高二开学的时候,高三要迎来第一次考试。
一轮复习还没结束,高考的序幕就已经拉开了。
临睡前,傅懿行对我说:“恪恪,我不知道你最近在想什么。”
yá-ng台上的窗户都关着,衣架上的衣服却还是在飘动。
台风来了,风来了,我都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
衣服上没拧干的水滴在了脸盆里,砸出有序的咚咚声。
我把浴巾铺在枕头上,然后躺了下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最近在想什么。
我琢磨过邹易安的想法,也怀疑过他说的身世的真实x_ing,考虑过该怎么把他送进监狱,也在担忧洪叔会不会因为调查邹易安而惹上麻烦。
有时候会想念警察叔叔,有时候会想念我的亲生父母,还有时候会想唐城。
在做数学作业的时候我脑子里会蹦出异常激烈的鼓点。
我甚至不知道那种炸裂的音乐是从哪儿听来的,因为我从来不听摇滚。
每一个晚上我都会重温那两场死亡的场景,我想我做梦的时候都在思考,在挣扎。
我会同时想很多事,想的事情多了脑子里反而空空d_àngd_àng的。
就像七色的光j_iao融在一块,反而会失去颜色。
我没回答他,闭上了眼睛。
“把头发吹干了再睡。”
傅懿行的声音很近。
我睁开了眼,他正拿着吹风机站在我的床边。
他皱着眉头注视着我,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又在我心口割上了一刀。
我觉得很难受。
我和他说对不起,然后接过了吹风机。
我把头发剃成了圆寸,热风几乎能直接烫到我的头皮。
但我想让头发快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