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云雾裹住了通天的楼宇,我身后,是梧桐粗壮的树干,有水从树冠上滴落下来,砸到我的肩头,最终汽化在噬骨的怨忿里。
“邹易安,你想让我原谅你什么?你想对我做什么?”
邹易安终于笑了。
在他勾起嘴角的一瞬间,我才意识到,我所见过的他的表情——懊恼的,乞求的,愧疚的都不比他现在的笑容要真实。
我曾经相信他一心悔过,我一直相信他还有人x_ing。
他跪得那么用力,乞求原谅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卑微。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看着他笑,就想把他挫骨扬灰。
我捏住了口袋里的裁纸刀,问:“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在功德堂里,是吗?”
他笑出了挑衅的色彩,眼角的纹路跳跃着——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
“是啊,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李国安的儿子。我在戒毒所里呆了一年,每一天,我都在想着,要怎么让你替李国安付出代价。”他瞪大了眼睛,露出大片发黄的眼白,瞳仁里充斥着不加掩饰的y-in戾与狠辣,“如果没有李国安,我就不会被送到戒毒所里,我会永远快乐。”
这一刻我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我想骂他畜牲。
可是畜牲都不够形容他的。
“怎么样啊,你痛苦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我就想想你我要让你尝尝我的痛苦,你也应该被关在那种地方试试,被铁链捆着,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他说得咬牙切齿,头随着往外蹦的字句微微颤抖。
“我想了一整年,要怎么让你难受你知道李国安在路上把我拦下的时候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让我注意安全哈哈哈哈,你看你,一点儿心事都写在脸上,恨我吗?”
我把刀尖推了出来。
“你看到我跪下的时候表情也j.īng_彩极了,你和李国安一样,真是太天真了,你是不是被我打动了,你想要原谅我,是吗?”
邹易安仰起了头,笑得不能自已,他边笑边说:“小宝贝儿,你真是可爱,不枉我找人调查你一整年他们说得对,把你抓起来,打你骂你,都比不上看着你自己崩溃最近成绩不太好吧,老师们说你了吗?啧啧啧,可惜我没想到啊,你还挺聪明的,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钝器击打在我身上。
疼是真的疼。
疼久了也就麻木了。
我不知道邹易安把我的x_ing格摸索到了哪一步,但我觉得他也把我想得太好了。
他以为我是个善良柔软的人,所以用对付善者的那一套方法,想要击垮我。
可我不觉得我是好人。
好人会有好的命运,我没有。
“邹易安,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我把刀拿了出来,菱形的刀片在路灯下闪着冷光。
他的笑停住了。
“你约的这个地方吧,没有监控。我在这儿捅死你,哦不,不用捅,只要划破你的动脉,你就会死掉啦。我可能是没什么办法对付你,你看你这么厉害,找人调查我,还能找人替你坐牢,你可不止是个普通的富二代,你很牛逼。”
我皱了皱鼻子,表现出对他的钦佩。
理智上我不该成为审判者,我不能给他定罪,也不能给他行刑,可是法律制裁不了他,我能怎么办呢。
我转到他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抬手把刀片抵在他的动脉上。
老爸教我格斗的时候给我看了不少歹徒劫持人质的视频。看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我会用上这招。
但我记住了。
现在就用上了。
我可能会成为一个罪犯。
揍陈凯的时候我没觉得自己在犯罪,可那就是一种犯罪的前兆。
现在我手里握着刀,再用力一点儿,邹易安脖子里就会喷出鲜血。想到我会成为终结者,我骨子里的暴虐因子都活跃了起来。
“吸毒伤身体呀。”我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看你,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战栗着,双腿打颤,半边身子都依偎在我怀里。
我可不想抱着这样的人。
“你可别说我残忍,你做的比我残忍多了。”
邹易安颈脖上的表皮被刀片划破了,血液渗透出来。我只要手头上力道再重一些,我就能杀了他了。
我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挺冷静的,脑子里有两股势力在缠斗,好的那一方说你不能下手,坏的那方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我在仔仔细细地权衡着两边的分量。
“邹易安,你想活吗?”
他在我怀里毫无力度地扭动着身躯。
他怕死。
“你要是想继续搞我,也不是不行,欢迎你来,你最好等我年满十八岁了再来,不然我总能出来的。迟一点来,多准备准备,我奉陪到底。”我把他推了出去,他扑倒在地上。
邹易安用手撑着身体,拧着脖子看我,我又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头写满了震惊和畏惧。
我想我可能是又笑了。
我不觉得心情好,也不觉得鄙夷,但我的嘴角勾着。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子面对我,想说什么,但估计是没整理好情绪,半天都没说话。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我真的会杀了你。我奉劝你一句,一年之后再来,你想要毁掉我的人生,让我关五年十年是不够的,起码得判个无期。我还未成年呢,你说你到时候死得多不值啊。”我想到他说老爸拦他的时候和他说注意安全,又继续说:“注意安全啊,邹易安,我反正是不要命的。”
他瞪大了眼睛,最终沉默着走了,步履蹒跚。
风吹来树叶上的雨水。
高楼上依然云雾缭绕。
邹易安下一次来肯定要用暴力的手段了,如果他会来的话。
可我觉得他不会来了,不论他身后有多大的势力,他都不会来了。
这是我的感觉,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我想把刀片收回刀柄,这时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脱了力。
我蹲下身去,树枝从上面落了下来,我忽然想到之前耳边也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我有点不敢相信脑内的猜想。
但我还是喊了,“傅懿行?”
他真的从暗处走了出来。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可当我看到他那双幽深的眼眸,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
傅懿行向我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傅傅催着我去洗澡,又为我吹干了头发。
灯关上后,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才感到后怕。
如果我那一刀真的划了下去,傅懿行就会亲眼见证着我成为犯罪者。
如果我杀死了邹易安,舅舅和舅妈,还有唐城,他们都会陷入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们会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叹息之余还会懊恼。
我不想让别人诟病这家人收养了一个杀人犯。
可我当时真的起了杀心,我恨不得将邹易安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我差一点就杀了他了。
我都能想象出他的鲜血喷涌而出的画面——在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一个潮s-hi的夜里,在华安的后门外,梧桐树下,邹易安用手捂着脖子,血液从他的指缝里不住地往外涌,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他瞪着我,最终倒在地上,双眼彻彻底底地失去神采,在我眼前死去。
闭上眼时,黑暗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死亡——它们是或鲜红的,或深红的,或流淌的,或凝结成块的血液,每一个场景都各不相同,可是最后,它们都成为了我的噩梦。
无可挽回的离别。
不可原谅的罪孽。
这些都是我的命运——无法逃离的命运。
浓重的夜色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夏末的蝉也成了强弩之末,鸣声断续,叫人黯然神伤。
我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想象着我与我爱的人们在黄泉下相会的场景。
他们会对我感到失望吗?
我不善良——在我把刀片抵在邹易安脖子上的那一刻,我心底深埋着畅快,我盼着他失去呼吸,盼着他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也不坚强——我学不会勇敢,一直懦弱,一直胆战心惊。
见到这样的我,他们一定会失望的。
有温热的液体从我眼眶里滑了出来,沿着颧骨,滚到了头发里。
我竟然又哭了。
我觉得很难过,但我已经说不上来难过的原因是什么了,我甚至为了自己的眼泪而难过。
活着让人难过,死了也让人难过。
命运对我太苛刻了。
我哭着,然后鼻子被塞住了。
我不想打扰傅懿行的睡眠,可我又觉得再不擤个鼻涕我就要被憋死了,我只能赌他睡得很熟,不会被我的动静吵醒。在黑暗里,我慢慢地摸索到桌边,找到了抽纸,在我抽出纸的那一刻,傅懿行点亮了手机。
他一定是看到我在哭了,不然他也不会立刻锁上了屏幕。
那一瞬间的光明让我感到无所适从,我拿着纸,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傅懿行听见了我和邹易安争执的过程。
他又看到我在哭。
我不敢向外展露的东西都被他看了个遍。
“抱歉。”傅懿行说。
我用一声鼻腔内的巨响作为回应。
他还站在桌边,许久之后,傅懿行说:“也许哭出声来会好一点。”
我听到他向我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