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城 下+番外——高悦【完结】(52)

2019-03-26  作者|标签:高悦

松涛一阵接一阵,永远不息,两人安静地听。高悦有点淡淡地伤感,想:今后不会有人给路德解说中国古诗了。他能记忆自己多久呢?一年?两年?十年?

浴缸太小,两人在阳台的地上铺了地毯,身体抱在一起。

山野里,河流清澈,鱼在周围无知地游过,两人在河水里抱在一起。

树林里树木稀疏,两人在林间抱在一起。

山顶上,离天很近,峡谷壮观开阔,松壑如浪翻滚,两人在世界的最高点抱在一起。

山地的天气一会晴朗,一会阴雨。两人象初恋一样疯狂。

高悦特别喜欢在河边的草地上,光脚踩在淤泥里,浑身赤裸。同样赤裸的路德贴上来。路德非常用力,把高悦紧紧箍住,仿佛想勒死他。高悦憋不住气,使劲挣扎,努力张口大声喘息,象离水上岸的鱼,苦苦为生命用力呼吸。风声震耳,路德大声说:“我们应该早来这里”。高悦大声回答:“现在来也不晚”。

高悦对自己说:是的,还要过几天才分手,现在一点都不晚。他抬头看着四周,从地面看上去,周围的树木格外高大。阳光流畅地从松枝的间隙洒下,不知道林间有两个人正攀登他们的宇宙的高峰。高悦高声大叫:“啊……呦”……群鸟乱飞乱鸣。他大叫:“路德,在这里我好快活啊”。

夜里大雨滂沱。高悦说:“没洗过这么大的淋浴吧”。路德开门首先跑了出去。雨滴速度很快,打在身上发疼。水很冷,风很大,冻得两人浑身哆嗦,但是忍着,笑着互相打肥皂。高悦身体弱一些,身体发青,中途跑回木屋用烫水使劲冲。过了一会路德也跑回来,大叫:“受不了,太冷了”,和高悦挤在莲蓬头下。高悦大喊:“离我远点,你身上太凉”。

路德跪在高悦的身前,崇拜他、研究他,咬牙说:“太美好了”。高悦弯下身子,双手痉挛地抓住路德的头发,说:“你的选择,你的决定,你的一切,现在你享受吧”。

宇宙爆炸,任何记忆的碎片都不应该残留。

151、机场

分手那天,高悦开车去机场送路德。路德离开,他的破车归了高悦,他给高悦一个很不错的价格。高悦坦然接受。

机场里,高悦表情平静。在安检口,路德流泪了。高悦想:美国人的感情丰富起来真烦啊。好在路德哭得比较收敛。高悦细声细气地安慰路德:“想一想你的光明将来,我跟你再有几分钟就没关系了”。

路德在机场的角落搂着高悦,哽咽着:“我爱你,非常爱你”。高悦听着。他想:分手的时候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呢?美国人说好话的时候嘴巴象蜂蜜一样甜,这是他们从小学的时候就训练有素的。顶多听听而已,千万、千万、千万不能当真。工作中是这样,生活里更是这样。

路德进了安检口。高悦不能再送,跟他礼貌地挥手道别,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他想:认识四五年,就此不再见面。

走在机场的长廊,一个人,空着双手,轻飘飘的。高悦有些冷,把衣服裹紧些。他看着落地窗里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如此孤单:离开本国万里之遥,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说着异国语言,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在他的记忆里,出国以后,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刻骨地感到孤单。

停车场上,车还是那辆车,看惯的外表和内部,忽然显得很旧、很破。高悦看着熟悉的方向盘、手档、仪表盘,注意到台面上靠右侧不知什么时候弄出一大条划痕。如果在刚才,来机场的路上,他都会立刻跟路德说这事,问有没有修复液卖。路德会半躺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或者大惊小怪地说:“太糟糕了,赶快修复”;或者懒洋洋地说:“一条划痕怕什么”?

可是现在,高悦看看空荡荡的车子,无人可说。就在这辆车里,高悦学会了开车。他边学车边和路德疯。他们开车出去兜风、买东西、旅游。现在这些都已经过去。

高悦提醒自己:分手之后的伤感是正常的,好似小孩丢了玩具会哭。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就好。这一个礼拜之内忍忍吧。

打火、切档,音乐CD无知地播放熟悉的旋律。这是一张昂贵的CD,当初路德坚持要买,高悦还生了次闷气。

流畅优美的音乐里,车子缓缓离开停车位,离开停车场,掉头上了高速,把机场飞快地抛在身后。

152、分手之夜

路上穿过市区的时候有点堵车,到家比较晚。在路上,飞机就应该起飞,路德正在几千米高的天上。

回到公寓。小小的公寓仿佛大了很多,变得陌生。高悦关门,碰的一声,在空旷的室内显得刺耳。他害怕这样的安静,赶快开了电视,让嘈杂的音乐占据两耳。

厕所里路德的牙杯、牙刷还在,高悦顺手把它们扔进垃圾筒。路德当年亲手挑的浴帘已经很破很脏,无声地垂在浴缸一角。高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头脑发晕,想不明白周围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如果把一条鱼忽然从它的伙伴中捞出来,放进另一个类似的玻璃缸,这条鱼一定莫名其妙、茫然失措、不明所以。

他在公寓里巡视。墙上的工艺装饰已经被路德打包运走。留下来一个个丑陋的钉子。大床还在,什么都没变。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路德还在上面躺过。空气里还有他的味道。高悦打开橱柜,里面变得空荡,路德的衣服一件不剩。两人的衣服本来并排挂着。现在只剩高悦的那列,孤零零散乱地在足够大的空间里摊着。高悦仔细找,似乎看路德是不是拉下几件破衣服、破袜子。一件都没有。

高悦注意到喝水杯空了。他不喝咖啡或茶,一直保持国内的习惯,没有矿泉水的时候喜欢把自来水烧开再晾凉。路德在美国长大,直接喝自来水。他过问高悦这个“老土”习惯不止一次。反正路德很少进厨房,高悦就悄悄烧水、不跟他说。高悦昏沉沉的,四肢无力,想:生活要继续,口干了要喝水,而喝水的那些步骤跟世界上其他的事情无关,无论如何都要干。

那天晚上,天慢慢黑下来。高悦在冷清的公寓里一个人烧水,弯腰把水壶从柜子里拿出来。

他忽然想到,以后、一辈子、到死,也许永远再不用偷偷摸摸烧水,一下子悲从中来,而这个悲伤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他四顾无助,终于开始哭泣。他放开水壶,靠着案台坐在地板上,一开始是默默流泪,很快变成放肆的嚎啕大哭、委屈得眼泪哗哗流那种哇哇大哭。

他边哭边想:我在中国长大,本来自由自在,忽然跑来万里之外,和路德认识、交往,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这个人。然后突然分开,这个过程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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