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投放在大屏幕上,必定满眼都是慕宇那副清冷的模样。
好吧。炎红认命地在心里说道,随后便掏出了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没有署名的号码。
什么情啊爱啊,她不懂,只是看着蛇婆心里装着慕宇的样子,便觉得自己浑身都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连双脚也离开了最为熟悉的土地。
如果有一天她能学会飞行,或许便不会这么惶恐地想重新找回失去的几分重量。
深夜拨电话,如果是于乐,怕是直接给炎红挂掉了。但那场广场舞响了两个轮回,便还是听到慕宇睡意朦胧的声音。
“怎么了?”她问。
慕宇的声音平静而清冷,带着柔软的慵懒,像是落在竹叶上的冬雨,淅淅沥沥地疏远在一片雾气里。炎红发现,原来那人除了长得好看外,声音也是很好听的。
她叹了口气,随后安静地对慕宇说:“我给你一个地址。现在你立刻过来,不要用什么工作生病住院的借口来推脱,如果不来,那么我之后就不再去见你了。”
“……炎红?”
“我只会说一遍,记好了。”
——蛇婆或许捡到炎红时,还是有几分期待她能够长得跟慕宇有那么一点相似吧?
但很可惜事与愿违,慕宇那副清冷深邃的漂亮模样并不是随随便便的谁就能复制出来的,炎红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四处可见的普通女孩子,没有长大,也还没懂得大人们说的话。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其实是为蛇婆神色而行动着。
她从出生以来,便是一无所有的孤儿。
蛇婆给了她一个名字,一张床和一个女孩子的人生。
后来她便意识到,或许自己所拥有的世界也不过是一个巍巍颤颤的苍老背影而已。
老和尚在下半夜开始的时候醒来了,揉了揉眼,也不道歉,又开始诵经。
炎红没有半分睡意,依旧是那不像是活人的神色,放空地坐在地上。明天要将蛇婆送去火化,然后再找地方放置骨灰,这一系列操办下来,恰好能将老人家的积蓄给用完。明天过去后,她便会再次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儿身份。
人生也不过如此。
盘腿坐在沙发上的蛇婆泪水流了一身,浸湿了衣服。炎红侧耳倾听,听着香灰敲落,诵经慵懒,呼吸沉重,窗外野猫悲鸣。
随后便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踏在楼梯上,哒哒哒地作响。
炎红说:“来了。”
老和尚疑惑地回头看着她:“谁来了?”
刚说完,没有锁上的门便被推开了。慕宇走进来的瞬间,房子里的空气便像是泉水般流动起来,老和尚眯眼看了看她,突然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随后拽着炎红的胳膊不停地说慕宇怎么会在这里。
炎红淡淡地说没怎么,来守灵。
“守灵?”老和尚怔了怔。
随后炎红也不看向慕宇,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棺材。她盯着沙发上的蛇婆,对方在看见慕宇的瞬间眼里闪过半片破碎的光亮,像是水里的月亮,半晌间便大哭起来。
那哭声刺耳,在她脑海里回荡,揪着神经一阵阵地疼。
蛇婆哭着说对不起我护不了你这一生。
她说我这个老婆子啊,负了太多罪孽,不能牵连你啊。
但这些话那慕宇怎么能听见啊?炎红心说。在这间十来平米的小居室里,说是她倾听,哭也是她所见,如果想通过她来传达这份慈爱和内疚,那也得想想炎红知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啊。
揉了揉眼睛,炎红看见慕宇走到棺材旁,掀起了那盖着蛇婆遗体的白布,随后脸色便瞬间白得如同一张干净的打印纸一般。
她发现对方简单地穿着黑色衬衫和长裤,似乎真的就是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慕宇转过身,看着炎红,而炎红也正回望着她。
“……只有你一人?”她问。
炎红淡淡地反问:“你想要佣人成群?你不考虑一下这个小房子会不会被挤爆吗?”说罢,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着吧。”
慕宇脸色沉得很可怕,但炎红却没有半分害怕,贴心地给她扫干净了地板。
她缓慢地思索着明天要做点什么,将遗体送去火化后,回来打扫干净,找个地方放好骨灰,然后日常便回到应有的轨迹。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蛇婆不会再跟自己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也不会有人要求自己去做什么事。
这算是结束还是开始?
炎红思索着。
慕宇在她身边沉默地坐着,手里紧紧捏着那银色外壳的手机,力道大得似乎要将那机械都捏碎。
炎红瞥了她一眼,淡淡地看着面前捂着脸哭泣的蛇婆说道:“我从记事起就一直跟她住在这里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就告诉自己,慕宇一怔,愣了好久才嘀咕:“原来是这样吗……”
“我是一个孤儿。”炎红又说。
“嗯。”
“……”
不知道是不是睡足了精神,后半夜老和尚勤快了不少,最后熬到了天亮,看了看时间,便说该准备上路了。
炎红便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张大爷留给自己的殡仪馆电话号码,用那台蛇婆给她的手机拨了过去,预定好一切后又有些无奈地看着那口小棺材,无论如何,要怎么抬出去呢?
老和尚便建议:“我给张伯捎个电话,小娃娃你收拾一下。”说罢,便走出了房门,离开前多看了慕宇两眼,最后摇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炎红转头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蛇婆,慕宇察觉到她眼里的认真,便问:“她在这里?”
“她无处不在。”
蛇婆似乎哭够了,见了慕宇心愿也了了,便巍巍颤颤地站起来,一如往日里看完电视要准备睡觉般。只是这次那窗外透进的不是路灯和夜色,而是黎明的霞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