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是御灵师家的祖宅,身上刻画着无数御灵师家的阵法。他走到自己的本体边,细细参悟阵法,琢磨着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幸而,御灵师的阵法与妖族法术有相通之处。以他的修为,足以将阵法的每一部都弄明白,并且化为己用。
事情渐渐有了眉目,他在窗边的泥地里记录下也许能够达成目的的法诀。
他一遍遍修改着法诀,提升着理论上法诀的效果。然而每当他想施展时,纠结片刻,总是以放弃告终。
一天夜里风雨交加,坐在墙边完善阵法的妖忽然有些担心那孩子会不会缺少御寒的衣物,御灵师家族会不会亏待他。
他慌忙起身去看法诀,正要念诵,又自嘲一笑。
那孩子是那么厉害的御灵师,他瞎担心什么?御灵师,唯有在御灵师的家族里才能得到更好的培养。他不能过去给那孩子添麻烦。
妖站在雨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几个日夜不眠不休整理出来的法诀被雨水冲刷殆尽。
雨停了。妖坐到之前的那面墙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又回到屋脊上,睁眼闭眼,眼前都是少年的笑。
他魂不守舍地枯坐着,没留意到院中树木又拔高了几许,繁花又凋落了几轮。
有人轻推院门,坐到他身边,嘴角噙着几丝熟稔的笑:“老兄,如今御灵师家族为了一己私利扰乱天地纲常,我等过得日益艰难。你身负千年修为,可愿意与我等共同讨伐御灵师家族?”
妖一瞬间有些错愕,他还以为柯酲回来找他了。再一看,却是一位不相识的白发之人。
他摇头:“我不相信御灵师会做出这等事。”
那孩子说过他要成为最厉害的御灵师。
妖信了这句话,更相信柯酲不会纵容御灵师家族胡来。柯酲天资卓绝,难道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吗?
白发老人看了看他的眼睛,欲言又止,最终转身离去。
妖怔怔望着他无法到达的远方天空,无数猜想在他心里翻涌成惊涛骇浪。又被他强自压了下去。
这样的镇压,终归是不稳的。
在他感受到天地元气暴动的那一天,他抑制不住站起身,毫不犹豫使出了那条每一个字符都刻印在脑海之中的法诀。
身体一阵轻灵,短时间内再无束缚。他循着御灵师的气息一路找过去,混进了御灵师本家。
在只有一扇高高天窗的地牢中,他见到了他的柯酲。
柯酲闲闲散散地靠坐在缺了腿的椅子上,一头乱发与其说是风格独特倒不如说说疏于打理。他抱着一摞纸,笔上的墨迹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和新鲜的混在一起黏在他的衣服上,说不出的狼狈与凄惨。
他喝醉了一般,闭上眼睛低低吟唱:“独负昔华年,春去,春去又一季了呀。”
妖鼻子发酸。他打晕了守门的人,冲进去要带走柯酲。
柯酲眼睛半阖,像是看到了他,又像是压根没有看到。
妖心头火起,心说御灵师家族了不得,好好的一个少年,生生被折磨成了这样。他架起柯酲就走。
却听柯酲道:“难为你还记得我。”
妖心下一跳。
回头时却是晚了,他看见柯酲手中的笔忽然就s-hi润了。御灵师挥笔在他身上绘下符咒,仰头大笑起来。
笑声会引来更多的人,对逃跑不利。
妖想要阻止他,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再醒来时,他又回到了本体身边。
妖苦笑,那个法诀果然是有时限的。正要另想办法去救柯酲,他突然发现不对。
他与这所老宅的联系断裂了。从今往后,他是一个可以自由来去天地间的妖族,再也不会受本体牵连。
这本是他梦寐以求的事。然而此刻,他的惊惧大过了欢喜?
那孩子受得住吗?他本就被折磨成了那副模样,现在又施了法,身体的亏损更大了吧?
他慌忙赶到御灵师本家,见到的只是府邸的废墟。
他走到地牢里,一张张拾起落了满地的白纸,咽下满口苦涩。一直捡到床边,才发现一张纸上有未干的墨迹。
他拾起来,逐字逐句读了下去。是一首小令:“故友访,幸未忘。何人眸中殄桀狂,一夜拂扬,零落清怅。 银蟾凉,引吭亢。大梦无涯行有疆,白驹作觞,醉里彷徨。”
他小心地把纸收进怀里,手捂着脸,慢慢跪下,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此前被压抑的满腹踌躇,都酝酿成悔恨,喷薄而出,将他吞噬。
他到底有多蠢,才会放任那孩子跟一群没有心的恶魔们待在一起?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是那天的白发人。
白发人问他:“你对御灵师还没有死心吗?”
妖木然地看着老人,良久,拜下:“愿听妖王差遣。”
从此,妖随同妖王的队伍一起截杀御灵师。
每每除去一人,他胸中的戾气就更浓郁几分,恨意却丝毫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