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声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坐在那里都要发晕,听他这么说,就老实地躺倒了。孟青给他掖好了被子,起身正要走,他慌忙的伸手抓住,说:“别走!”
孟青怔了一下,垂下眼,说:“我问问船家能不能回城里。”
傅玉声发着热,整个人都犯起了糊涂。他很怕孟青把他放在城里自己回东台,抓紧了孟青的手不放,问道:“你不是不许我再去东台吗?”
孟青就有点生气了,说,“别说胡话,你发着热症呢!”
傅玉声见他避而不答,突然说:“胡话吗?我说过的何曾是胡话?只是你从来都不信,一个字都不曾信过!”他有无数的伤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走错了一步,就一步步的都错了,想要挽回,都无计可施。
他从不曾这样用力的想要抓住一个人,可他明明知道自己没什么力气。
那个人的脉搏在他的手心里一跳一跳,慢慢变得清晰有力,就好像他攥着这个人的心,只要他不放开,这火热有力的跳动就是他的。
傅玉声难受得厉害,不由得低声的哀求道:“阿生,别走,陪我躺躺吧。”
孟青僵在那里,说,“可你身上这样热!”
傅玉声不由得笑,连胃痛都忘记了,就说:“哪里有你身上热呢?”
孟青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傅玉声心中懊悔,就说:“我睡一觉就好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孟青又伸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试了半天,才勉强说道:“那你就好好歇着,别再说话了。”
傅玉声微微的笑,这样体贴的事,这个人做来,总显着有些笨拙。
他喃喃的说道:“我不说话。”他想,可我心里总是忍不住要想着你,怎么办?
孟青出去教船家快些开,说要早些到南京,又打了水进来,用他的手帕沾湿了给他擦脸擦手。
挂着的船灯随着船身轻轻的摇晃着,昏黄的光和孟青的身影交叠着落在他的眼睑上,让人沉沉欲睡,他却仍是紧紧的抓着孟青的手腕,舍不得放开。
他闭着眼睛,整个人都昏沉沉的。孟青有些笨拙的替他拨开被汗水打湿的额发,用勺子喂他水喝,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
这条小船陷落在这浓稠沉寂的夜色中,就好像这是与世隔绝的另一方天地。
这世上没有别的甚么人,只有他和阿生。在这仿佛凝固的时光中,耳边的水声那么的轻盈柔软,就好象这一路会永远这样一直的走下去。
他想着,我也想过要忘了你,可偏偏忘不了……
他握着那个人的手,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梦里那个人抚摸着他的额头,掌心的热度让人无比的心安,却又那么的理所当然,就好像曾发生过千百回一样。
夜半的时候,他就好多了。大约是喝了热水,又出了汗,胃里也舒服了许多。孟青见他醒来,就摸了摸他的额头,也松了口气。
到南京时,天还未亮。孟青把他叫醒,又在码头上叫了黄包车,一路把他送到了家。
傅玉声知道他终归还是要回东台的,只恨自己的病不能再重一些,却不能开口挽留他分毫。
孟青拱手同他道别:“三爷,你多保重!”不过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说完转身就上了车,催促车夫赶去码头。
第209章
傅玉声一直目送着黄包车离去。
他匆匆的去了,又仓皇的回来,这一程,终究是一无所获。
傅玉声过了几日才回到上海。
去年年底的时候欧洲和美利坚的局势都不大好,到了这一年,便愈发的变幻莫测起来,国外的银价跌落得厉害,国内的银价却犹自不变。犹太人葛立芒知道他在银行有相熟的朋友,便和他商议这件事来。
傅玉声因为办船运公司开销太大,已经将手中另一家纱厂的股票尽数变卖了,还向银行借贷了大量的资金,其间也曾动起了变卖房产的心思。这个消息来得恰到好处,他和何应敏便定了主意,要赌上一赌,想赚这一笔投机的钱。
到了五六月份,国外的银价简直落了三成有余,他们也因为这件事大赚了一笔。
傅玉声从东台回到上海,手头其实堆积了许多公务和私事。可他头一件,就是给陆少棋写了一封长信。
他在东台乡下想不明白的事,在回到上海时,也渐渐的明白了。如今他和陆少棋远隔着千山万水,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聚的一日,他既然对陆少棋没有那种念头,便不该拿着两年之约当挡箭牌,拴着人家不放。
他信写得很长,厚厚的一叠,无非是写了自己对他并无半点爱情,不该抱着欺瞒的态度荒废他两年的岁月。又写到两年之约于他,仿佛一个没有锁的囚笼。他公司的事情忙碌,并没有闲情去同谁恋爱,可他却不愿少棋受这样的约束,他在信里写道,玫瑰那样的扎手,却总有许多的人爱她。我想你的性子是骄纵了些,可到底有着家庭的缘故,并不能独独怪你自己。况且你原本也有很好的一面,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想来也受了磨砺,改了脾气,本该有适合你的爱人同你一起。
他又在信里写了许多自己的不是,总而言之,就是要了断两人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罢了。
写完之后自己也念过一遍,仍是觉得这样一封信寄了出去,实在颇为可恨。他在这个关头写上这样一封信,倒好像是因为陆家失了势,所以他这样着急的撇清。
可他仍是去了租界的邮局,将这封信寄了出去。从此之后,又多了一桩心事,每日都牵挂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