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晴先前那样喊,显然就是她的本能反应而已。大约是我的错觉,她的脸色好像又白了一点。她说:“她还活着么?”
我没有说话,三两下调出医院联络人的电话号,直接拨通它。不需要推理能力都知道,这是一个突破点。——至少,明镜是因为看到了别人这么做,所以才会选择针筒注空气这样的自杀方法。
同样是在医院,同样是病危,同样是针筒。但是因为在人多到管不过来的医院里,所以没有人想起过。
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个电话就是掀开一切的契机。
“你好,”我说。我很快说明了身份,说出了监控里的日期和病床号,说想找一找当时的那个年轻女孩子。医院的好处就是,一切都系统化了,你想查什么都查得到。电话那边的人说了要去查一查,然后就挂线了。
接下来的,就是等。
让人焦躁的等待。
手边只有一个案子,五星,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不算焦躁,因为我和黑白的合约期,远远比这长。但是九晴不一样。
我还能耐心继续看录像,九晴已经开始不务正业,开始以办公桌为圆心,抱着双臂绕圈了。她走得很快,十分不耐烦。我继续看医院录像。没有走廊的记录,我一段一段地看,早已忘记了什么是下班,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女孩子。
我只是看着监控记录里的明镜。
这个现在已经死了的女孩子,却还活生生地存在于这段旧日影像里。她缩进被窝,医院的被子又白又厚,她几乎要裹成一个小小的团子。她就躲在那里,但我就像个瞎了的人,什么都没看到。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起来。
九晴立刻去抓话筒,但手指一下子穿过它,没能将它抓起——似乎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抓不住电话的。她松开手,我接听了,然后听见那边的负责人说:“已经查出来了。”
电话话筒里传来细微的兹声。说了几句话以后,我很快放下了它,在电话旁边写下几行字。
我放下电话,这时候九晴坐在一边,看着她的镰刀。黑色细瘦线条干净利落的刀柄,几乎让人怀疑是否支撑得住那么巨大的刀刃。她问:“怎么样?”
“还是那一套,”我说,“要保护私隐,所以不能透露病人信息,这才是正规程序。”
九晴很紧张,“那怎么样?我们要放弃这个案子了?”
“没这么早,”我看着那一行字,耸肩:“我们扯皮了一阵子,然后他说了,然后,我们还要等。”
九晴沉默,“等什么?”
“打电话,想办法沟通,然后将人找过来。”该死,头痛。
结果一切比想象的还要快,三天以后我们就成功将人找上了黑白,问她当天的情况。这样的形势下,有点类似于:一个人在巷子里被杀了,然后一个路过的路人看到了凶手;路人实际上是无辜的,他只是看到了,但我们必须要将人找来,才能破案。所以总体而言,我们比较吃亏,语闲姐安排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好的审讯室。
比上次的那个还要好一点,垂着的茶色吊灯,还有角落里的书柜,看起来专业性更强了。这次的目击者姓张单名琳,是个大学生,她进门时候看起来气色还可以,似乎已经从半年前的事件里抽身出来。
她穿着米色长裙,显得皮肤更黄了。我说:“请坐。”
九晴在一边吐槽:“你和人寒暄的时候可以说两个字以上的话吗?”
我不理她。
她坚持要来,然后来了就坐在桌上,认真的打量着这个人。坐在这里的是一个自杀未遂者,和死者不同的就是:一个死了,一个没死。她坐下,然后抬起头来,“你好。”
我打开监控记录,然后大致说明了情况。对外是不可能公布死神和地府这些事情的,就只是说要找自杀者的死因。档案上就这么写,我也不知道上头到底有多少人清楚黑白的底细,以及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总之我照着说就对了。
张琳看完了监控,然后放松了一点:“所以你们找我,不是因为我自杀了,对吧?”
“不是。”活着的人不需要找。
听到这个回答以后,张琳就静下来了,开始说她那天的经历。张琳是本地的大学生,那次自杀是因为失恋,和异地的男朋友分了手,而且刚好进医院了而已——她现在已经不想死了,而且觉得自己当时或许是病糊涂了。她和明镜聊得很投契,她说那是个很温和的小姑娘。
“你告诉她你要自杀的事情了么?”我问。
“怎么可能,”张琳摇摇头,“她如果知道我要自杀,一定会告诉其他人。”
我点头。当一个自杀者看见其他和她一样要自杀的人,有时候她会表现得比旁人更热心,热烈的劝说对方不要死——不过张琳的意思应该不是这样,她的意思或许是明镜很善良。
“再说了,”她摇摇头,表情略显唏嘘:“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死。”
室内一片寂静,灯光柔和空气里有干燥剂的香味,空气清新机亮起了黄灯,显示室内的空气质素正在变差。我说:“然后呢?”
张琳静了一会儿。我猜她记得这么清楚,大概是因为当时她觉得自己快死了,所以每一个细节都尤其清晰。在她口里,明镜是个能和她交流的人,如果不是我们说,她会以为她至少十五六岁了。
当时两人聊了那么久,却谁都没说关于自杀的事情。
然后张琳第一件提起的事是:“那本童话书……她说要送给我,不过我没要,”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她说……不想再看到那本书了。”
一时之间,我沉默了。《爱丽丝梦游仙境》一直在刷存在,但从来没人说过自己提起它的理由,我一直都是在监控、别人的话里看到的那本书。从来没看见过真正的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