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他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他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他没有同伴,没有父母,没有主人,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在意他。他不过是一只肮脏丑陋的流浪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是一只真正的狗。其他的流浪狗们看不起他,远离他,害怕他,因为他竟能在夜里变成人。
他灰心丧气,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包括肉骨头。
这时候余宁给了他一袋闪闪发亮的卤牛肉,浓郁的香气在阳光下像神的指引一样飘到他鼻子里。
他抬头,看见一脸严肃的余宁。余宁放下牛肉,面无表情,却没忘记帮他打开袋子。
卤牛肉竟然那么香,那么好吃,而给他卤牛肉的那个好看的人,是他遇过最温柔的人了。只要他跟在余宁身后嗷两声,或者朝余宁摇摇尾巴,余宁总会从袋子里掏出许多好吃的给他。而且每次余宁都不会忘记帮他撕开包装,就算是一颗苹果,他也会先把贴在苹果上的商标贴纸撕掉。
他开始觉得余宁是关心他的,不然为什么每次下班回家,他总是提着一袋吃的呢?又为什么总是走得慢吞吞的,眼神四处寻找?
可怜的狗像抓到了一块浮木,余宁完全成了他的精神支柱。他每天都去面店等他,在下班的路口等他回家。他喜欢余宁摇下车窗时那副瞪他的神情,喜欢当他一瘸一拐跟在车子后面跑时,刻意放慢车速的余宁。
当那辆车缓缓开进车库的时候,是他一天中最忧伤的时候。
又该说再见了,漫长孤寂的夜晚又到来了。
当他变成人,蜷缩在阴暗的小巷子盖着一张破纸板的时候,他总想只要等到第二天,就能再见到那个好看的温柔的人了。
这么想着,夜晚也就变得不那么漫长了。
对于被人收养,他已经不抱幻想。他瘸了脚,坏了一只眼睛,掉毛,脏,丑,简直自卑到了极点。已经没有人像小时候那样,路过的时候夸奖他好可爱,个个都是惊呼一声好脏,而后闪躲不及。
所以当他在狂风暴雨中冷得直哆嗦,饿得腿打颤时,余宁伸出来的手对他来说简直是光芒万丈。他挣扎了,犹豫了,但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抵不过一个温暖的家对他的诱惑,他竟然再一次跟随人类回家。
他幸福地洗了近一年来的第一个澡,虽然被刷得浑身火辣辣的,毛也被剪掉了许多,但那是主人为了他好。他趴在干净的地板上,晕陶陶地睡着了。没有冷风,没有雨水,干净温暖的家,他睡得好极了。醒来的时候面前是一碗香喷喷的饭菜,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
他兴高采烈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趴在主人的床边,乖乖等他醒来。
这时,白天的最后一道光线消失了,他身体一热,又再度变成了人。他维持着趴在地板上的姿势,心凉得仿佛被浸了冰水。
他竟然忘了,他是只怪异的狗。
随后的事情余宁也很清楚,青年藏了起来,但仍被当成小偷赶出大门。赤裸的他无法下楼,就在楼梯间躲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被余宁发现了,又捡了回来。
这次对青年的打击更大,因为余宁亲眼见到了他怪异的变身。他宁愿余宁把他当成一个小偷赶走,也不希望余宁认为他是个怪物。
在这一切之上,最令人伤心绝望的是,他又要失去这个家了,又不得不离开余宁了,他又将变成一只没有人关心的流浪狗了。
06.
余宁是该觉得害怕,这样怪诞离奇的事,仿佛是聊斋里头的故事。但对着眼里含着两泡泪水的青年,他实在装不出害怕的样子。
余宁威胁再哭就把他扔出去的话十分有效,青年已经不再扯着嗓子哭号,但泪水仍源源不断地滑落下来,他无声地哽咽着,甚至岔了气,打起嗝来。
余宁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无奈极了,“你到底哭什么?”
青年肩膀一颤一颤的,“你,嗝,要,嗝,扔掉,嗝,我了,嗝……”
余宁真想拿一棒子把他敲昏在地。明明一副二十岁的模样,却说着三岁宝宝的话。不过细想起来,这家伙虽然看上去是成年人,但实际年龄只有一岁多。一想到这点,余宁不禁觉得一股诡异之气渐渐弥漫。
眼前的青年,居然真的是只狗。
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世界上竟还存在这种荒诞的事。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把他送到宠物救助站肯定是不行了,他准会吓坏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但要余宁收养一只会变成人的狗,这实在是……
他现在活生生以一个男性人类的姿态站在余宁面前,那么余宁也无法单纯把他当成一只狗来看待。虽然他坚持自己是只狗,但谁能确定他到底算是人还是狗?
青年似乎觉察出余宁的为难,他用手背擦擦眼泪,低声说:“我走了,是我不好,你不知道我是只奇怪的狗……”
这么说着,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从瘦削的双颊滑下。他挪动脚步,慢吞吞地艰难地离开书房。
余宁叫住他:“你打算去哪里?”
青年背对着他,双肩抖动得非常厉害,余宁知道他又在哭了。
“别哭!”余宁呵斥,“哭有什么用,能解决问题吗,能让你不再不受控制变成人吗?!”他从来看不起出现问题束手无策只会哭的人,现在也毫不例外。他勒令青年不许走,自己走到客厅坐下,苦苦思索起该如何是好。
青年见余宁没有立刻把他当成怪物赶走,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又觉得这样的希望太奢侈,努力想把它压下去,但看着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的余宁,他又觉得开心。这情绪一上一下的,让他转晕了头脑。
余宁想了一会,转头问他:“你对你父母完全一点印象也没有?”却看见青年像只狗一样蹲着,两只手也跟当狗时一样,撑在地板上。
青年乖乖地说:“不知道。”
余宁黑线,“你过来,坐在椅子上。”
青年闻言温顺地照做,但却不是坐着,还是像狗一样蹲在沙发上,余宁火大,“你现在是人!像我这样坐着!”
青年睁大眼睛仔细看着余宁的样子,照着坐在了沙发上,但浑身不自在,老是动来动去的,一会挪挪位置,一会用手揪揪沙发,一会把脚抬上抬下像是忍不住要把脚伸到沙发上了。
余宁无视他的别扭,又问:“那周围的狗呢?你总能跟它们交流吧?有没有遇过像你这样的情况?”
青年悲伤地回答:“它们都不理我。”
可见青年这种情况不要说在人界了,就算在狗界也是绝无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