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正在不停地反复思量着，面前泪眼朦胧的朝月却让东华大吃一惊，慌忙上前去问发生了什么，眼前的文字图片却顿时有如雷电般令头脑轰鸣——《大明宫遗址》，《旧唐书》，《新唐书》。
心中仿佛一瞬间被万剑刺穿，东华想要拿开这些，朝月却死死抓着不肯放手，望着已经被泪片片晕湿的书页，东华霎时起身奔向了杨天，一把抓过了杨天的衣领依旧不敢相信地质问：“杨天，你究竟还有没有一丝人性？我不惜无数次拼尽性命去守护的，你在短短几分钟就能全部摧毁，而且毁得一丝不剩，你能想象她都经历过什么吗，你知道这一切对于她都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这对于她何止是残忍，你怎么就下得去手……”眼中的泪早就夺眶而出，东华已经泣不成声，双手也颤抖着松开，整个人再没有一丝气力，如果换作是别人，自己也许会直接就要了他的命，可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大哥，血亲这个词在此刻是多么的讽刺，他就将一切不带一丝修饰地在她眼前鲜血淋漓地摊开，不管她究竟要如何去承受这在中华五千年文明长河中都无法承受的文明之殇，也不管这一切是否都与她真正的血肉相连。
再回到朝月面前，那样一个自己想要倾尽所有去守护的她，此刻正坐在那里瑟瑟颤抖着双手抚摸着那些图片中她所熟悉的一根雕龙梁柱，一块莲花基石。大唐帝国历经二百八十九年，二十一位帝王，大明宫自建成之日起，历时二百二十二年，之后彻底沦为废墟，长安城也被毁之殆尽，再也没有成为一个都城。短短两行字，不带一语评价地概括了从盛世辉煌到衰败终结的整整一个朝代，更不带一丝情感地掠过了数不尽的血雨腥风、万千杀戮。
朝月抬起泪眼，泪沿着满脸泪痕不停地坠落，已经不住地哽咽却依旧要问：“堂堂一个宰相被藩镇刺杀就这般不了了之，整个朝堂就空无一人再也无人敢来上朝；击球赌三川，这真的是我李唐子孙？就凭一场马球胜负来决定官员的委任派遣？甘露之变，内侍宦官竟然就把持禁军冲进中书门下两省，持刀露刃在我大明宫内肆意屠杀朝中要员多达千人，继而还能够废立我李唐江山之主？”
东华俯身靠近，抑制不住眼中的泪只求她不要再问，求她不要再看，万代千年，都成残垣，岁月流淌，沉淀的都是数不尽的沧桑，兴衰循环，这世间的历史从未走完，她却摇着头挥洒着泪继续问着：“大明宫真的就已都成了残砖碎瓦，如今连一间小小的楼阁都没能留下？” 与生俱来的一身骄傲此刻只剩下彷徨凄楚，颤抖得还不如一片风雨中飘摇的落叶。
东华只觉心上在被利刃不停地狠狠刺着，蹲下去抬手不停地擦着她眼中不断涌出的泪，再三地哀求着她：“月儿我求你，不要看了，不要再看。”含元殿，麟德殿，宣政殿，紫宸殿，一殿一宇，一宫一阙，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断瓦残垣，若不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被偶然发掘，这些断瓦残垣在一千年后也依然还在长眠，世人根本就不知道那一片废墟就是曾经的耀世辉煌。
朝月眼中的泪不断，口中叹着黄巢这个名字，喃喃地念起那首肃杀的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忽然，朝月凝注了泪眼望着东华：“你本就知道这一切，是不是？”
东华凝噎，无语相对，只将双膝跪在了地上，跪在了朝月面前。
朝月霎时间凝住了泪，“你本就知道这一切，知道这江山如此，而后还要我去守？！”，怔怔望着跪在眼前的东华，良久，再次如在暴风骤雨般轰然崩塌，朝月哀恸着声嘶力竭，撕心裂肺：“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出去，出去！”
东华想要止住泪告诉她自己虽然什么都知道，但自己并没有就眼睁睁地看着，可是，谁又能任你将前尘后世的满目疮痍不带一丝遮掩的一览无余，然后还继续若无其事的骄傲着？况且，没有人是她，没有一个人可以体会得到生于万丈荣光的皇族理所当然的接受着全天下的叩拜，一张一翕之间便可定人生死，而此刻却要亲眼看着金碧辉煌中残留的一片片碎瓦，看着昏庸至极的同族血脉是何等荒唐得令人鄙夷，又看着曾经繁华锦绣的万里山河是如何变得烽烟四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闭眼放佛还能嗅到狼烟四处滚滚的焦糊，还能听见响彻四野的哀号，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触目惊心，又是一种怎样的无助与绝望，一切的爱怜都是那样的苍白，一切的守护又已经都是那样的虚无。
东华缓缓站起，她要自己答应过她，不可再跪在她面前。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起身，立起，转身，出去，留下一点什么给她，哪怕只是一点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不第后赋菊》
黄巢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公元815年（元和十年）6月3日，大唐宰相武元衡在天色未明赶赴大明宫上朝的路上，被躲在暗处的刺客射灭灯笼遇刺身亡。
*甘露之变：公元835年（大和九年），二十七岁的唐文宗不甘为宦官控制，策划以观露为名斩杀宦官头目仇士良，仇士良发觉后率禁军关闭宫门，由紫宸殿冲入中书门下两省逢人便杀，先杀六百余名官员，后又牵连杀害一千余人。
*击球赌三川：唐僖宗李俨（李儇）酷爱马球不问政事，公元880年黄巢起义军向长安挺进时，用马球比赛来决定四名外放官员谁优先选择去最富庶的地方任职。
*公元875年（乾符二年），黄巢在冤句（今山东菏泽）响应起事，880年底攻克潼关天险，唐僖宗流亡蜀地；881年1月16日黄巢进入长安，登上含元殿，后又在长安屠城，血流成河，谓之“洗城”。
*公元907年，唐哀帝李柷被迫让位于再度反叛的朱温（朱全忠），大唐帝国就此灭亡。
次年李柷被毒杀鸩亡，年仅17岁，死后被后世追谥为哀皇帝。
自公元618年立国，大唐帝国共历时289年，盛极一时。
预告：此文明日完结。
第126章 完结篇
再站在杨天面前，家人也已经都在眼前，东华只觉得已被抽空殆尽，不想再说一句话，只眼望着已经被自己关闭的门。杨天却不顾家人阻拦将双眼通红的东华拉倒了窗前，让东华就看着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