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偏激,但轩清却连连应声,这个消息对他实在是再好不过,他本来就是想这样的,没有太多要求,只要夏夏能活得比自己好,那就可以了。
“这是当然,当然的……我不会多话的,那……”
“那麽如今该做的都做了,该答应的也都答应了……”话说著,在魏丞鸿的示意下,左手边的大汉立刻递出几张银票到轩清眼前,“你就拿著这些银两离开吧。”
第五十八章
果然如此……
轩清面无表情地结接过银票,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说不上难过。
“若日後阿洛还需要你的血,我自会派人去取,当然也会给你相应的酬劳……”
魏丞鸿自顾自地说,轩清默默地听著,慢慢握紧了手中的银票。
“我知道了,我在屋子里还有些行礼,等下收拾好了……就走。”轩清轻声回答。
看在他识相的份上,魏丞鸿也没有过度讽刺追究,派了大汉跟著轩清,看著他收拾好行李,直到走出魏府的大门才算结束。
轩清带走的东西不多,仅剩的几件衣物和这些天亲手写的十几封信,裹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走出了魏府。
阿洛不知道带著夏夏去了哪里,轩清最後也没见到,不过他不难受,毕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不敢要求太多。
背著小包袱,轩清最後看了一眼魏府的朱红色大门,转头便向城门口走。
时节入了金秋,街道上秋风阵阵,实为凉爽,在这样秋高气爽的天气里,不少人会择日出门游玩。轩清出魏家门的时候正值午後,此时外头游人不少,而轩清走在其中无疑是个“另类”。
即使不去看别人的指指点点,他也知道自己有多麽不堪入目,偏院里也有铜镜,他每日习惯性地都会照一照,可看见的只有不断憔悴衰变的自己。
右眼被剜去,留下了可怕空洞的疤痕,而且由於用的是小刀,又是亲自戳下去的,控制不好力道,除了眼睛外,右脸颊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骇人疤痕,现在是用纱布遮掩,可日後怕是再也不能见人了。
除此之外,轩清的一头参差不齐的略短青丝也格外引人注目。在亓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轻易断发是常规,因此无论男女老少皆是长发束冠,而轩清为了给夏夏治病,不得不托魏府中的下人偷偷取来药材,但那些人不愿做白工,有听闻轩清是药人一事的便要求轩清拿自己的头发来换,一次、两次、三次的,轩清的长发便从原本的齐腰变到了齐肩。
伤痕累累的脸颊,异於常人的断发,憔悴不堪的面色以及虚弱不济的身体,其中任何一点都足以成为人们嫌弃他的理由,轩清很是理解,於是他低著头弯腰弓背,尽力避开人们的视线行走。
他想快点离开,但无奈身体的负担使他怎麽也走不快,好不容易走到城门口,却已是日落黄昏,城门早就被关闭了。
失落地望著紧闭的城门,轩清这下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虽然他身上有钱,但以他的身份和这般狼狈的模样,若是入了客栈,难免会引人起疑。
站在原地斟酌好半晌,轩清紧了紧手里的包袱,转头往城北走去。
魏府在城南,而城北则是一些贩夫走卒集中所在地,说得更简单些,城南住贵人,穷人就只能住城北。
阿洛没有带轩清来过城北,但是有过说起,轩清记得,他说城北的一条街巷里时常有流浪汉或是难民夜里会暂在那里落脚,所以他便起了在这里休息一晚的心思,想到隔日清晨再走。
城北不似城南,贫瘠萧条,街巷里随处可见乞丐与落魄之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轩清心里忐忑,抱著包袱悄悄地躲到了一处小巷角内。
巷角里有些干枯的稻草,轩清就坐在上头,抱著自己的包袱休息,到了晚上,街巷周围的店铺房屋点上华灯,而轩清所在的那条小巷子里却仍旧黑暗无光,正好适合休眠。
轩清蜷缩著身子,抱紧了包袱就这麽将就著睡了过去,本想一夜睡到天亮,却不料夜里天公不作美,居然一下子下起了大雨,雨水打在轩清脸上,硬生生把他从美梦中拉了出来。
“真是糟糕……”
秋雨不会像夏雨那般倾盆而下,但是淅淅沥沥地伴随著秋风,气温便一下子低了下来。
轩清急於找地方躲雨,最後停在了一家小铺子後门口的屋檐下暂避,而这时他也已经湿了半身。
“呼呼……”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轩清向双手哈著热气,以此取暖,他身上的衣服湿了,怀抱的包袱也有点潮,蹲坐在屋檐下,他觉得湿冷无比。
看著外头的大雨,轩清想今夜的情况怕是不用睡了,一来身子湿湿的睡不著,二来若是睡了,恐怕翌日就会得上风寒,轩清的现状不允许再添状况了,不然他可能会死在路上。
有了这些顾虑,轩清蜷缩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倚靠在门边,望著屋檐外的秋雨发呆。轩清实在太累了,起初还能保持清醒,但到深夜,他实在是支持不住,脑袋向前一冲一冲的,眼皮也是不停地打架。
不行,不能睡……不能睡……
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但始终还是敌不过浓浓的倦意,最後沈沈地昏睡过去。
翌日清晨,天刚大亮,小铺的主人便开始开门准备,见到有人靠在自己铺子的後门熟睡,他毫不留情地就用扫把将来人赶了出去,这样的情况他见得多,因此也是做得熟练。
只是苦了轩清,半梦半醒间就被人弄醒扫地出门,脚步不稳,一下就跌倒在街道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清醒几分,可好景不长,他站起来刚走几步就发现昨日的料想似乎成真了。
脚底下虚浮无力,鼻子塞著,头也是晕晕的,右眼的伤口隐隐作痛,整个人说不出得疲惫,这般症状偏向寒症,轩清握了握手,掌心的温度似乎也比往常高了不少。
真是倒霉,怎麽好的灵不了,坏的一想就应呢!
轩清自嘲地笑了笑,强行撑著身子,慢慢往城门方向走。这一路,他已经没有闲心去思考路人见到自己的心情,只想著快些走到快些离开,以免不必要的麻烦,可事与愿违,当他走到城门口时却见到了那个不愿再见的大男孩……
“阿洛……”
寒症令人晕眩,轩清几乎看不清阿洛的脸,但他仍是认出了他,不过不同於之前他在魏府的模样,如今的阿洛似乎有些……狼藉。
阿洛的衣衫不太整齐,好像还有点潮湿,头发散乱,眼神也不似以前那样平静,眉头深锁,一大清早就牵著马,神情肃穆地站立在城门口。
那样子怎麽看怎麽奇怪,他是在等什麽人吗?
轩清疑惑,却也不敢上前多问,甚至他已经後悔方才脱口而出喊他的名字。之前种种暂且不论,如今他已经有了妻女,自己又这幅德行,本是天差地别的两人不该再有牵连的。
有了顾虑,轩清自然闭上嘴,抱著包袱又低下了头,恢复昨日卑微的模样,默默地与擦肩而过。
可还未走几步,轩清便感到更加昏沈,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在这里倒下,即便是要倒也该倒在城外,一味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并未见到阿洛看见自己时,眼中露出的释然与欣喜。
一步又一步,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沈重,周围的景色也变得模糊,轩清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要走的念头,不知有没有走出城门,也不知到底是走到了哪里,在清醒的最後,轩清只有晕眩的感觉,脚步一个不稳跌了下去,就意识不再了。
第五十九章
这一幕看得阿洛胆战心惊,幸亏他眼明手快,及时抱住了无视自己的轩清,这才不至於让他跌在冷冰冰的石地上。
自从在魏府发现轩清後,他就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想问,可因为夏夏有病,耽误不得,於是他选择先帮孩子看病,随後再来询问,却不想他刚出门半天,傍晚回来,兄长就告诉自己轩清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令阿洛更加奇怪——带著那样的身体,轩清要去哪里?还有孩子,难道他连孩子都不要了?
带著疑问,阿洛不顾家人劝阻,执意出门寻人,可当他询问城门守卫有没有见到轩清这样的一个人时,答案又是出人意料,竟然没人见过轩清出城!
疑问更加扩大,阿洛在心急的同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答案,无奈之下,他只能两方探索,一边让守城的护卫帮他盯著,如果有与他描述相似的人出城就给拦下,另一边他自己也骑著马在城内搜了整整一夜,风雨无阻,可最终还是无果。
阿洛并未放弃,於是一早他就站在了城门口,若是轩清执意离开,那麽他一定能在城门口遇见他,果不其然,他未等多久,就见到了熟悉的身影,但是比起昨天,轩清更可怜更狼狈了,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抱起轩清,感受他异於常人的体温和瘦弱的身子,阿洛直觉他的异状与魏府脱不了干系,所以他这次并未带轩清回魏府,而是转去了自己的别院。
别院人少、不杂,阿洛将轩清安置在自己的卧房内,褪去了他的外衣,亲自用布巾沾水为他擦拭身体,见到轩清手腕上诡异的伤痕,有些事似乎慢慢明了,而阿洛的心则渐渐沈到了谷底。
曾经在辛师父的山庄里学过医术的阿洛并未请来大夫医治,因为轩清脉象还算平稳,就是有些热度,他找来小虾继续服侍轩清,派他去抓药煎熬,然後又派人去魏府接两个女儿来别院住。处理好这些,阿洛又亲自取来了药箱,命人准备了清水、剪子和干净的布巾,随後关上房门,不让旁人进屋。
慢慢走到轩清的床边,阿洛拿起剪子剪开了几乎遮住轩清半边脸颊的纱布,他的动作很轻柔,由侧剪开也没有惊动轩清。纱布只包裹了几层,打开并不算难,但是当阿洛见到纱布後掩藏的伤口时,他还是不由到吸一口冷气。
原本清秀的脸庞如今只剩下一半,右边的眼睛空洞得就剩下了个窟窿,那不是被刺伤或者灼伤的痕迹,而是更加残酷的剜伤,右眼的眼球是被利器整个挖了出来,惨不忍睹,而且凶手的动作也不利索,伤口坑坑洼洼不说,除了右眼外,利器还伤到轩清的右颊,在那上面留下了一道崎岖的伤疤,煞是难看恐怖。
阿洛震惊地无法做出反应,甚至该说是有些迟钝,直到昏迷中的轩清轻轻皱起了眉头,这才令他恍然回神,他颤抖地伸出手用清水缓缓擦洗他的伤口,然後取来药瓶,一点一点将药粉洒在轩清右边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纱布裹住,以免伤口再生异变。
“唔……”
轩清在昏睡中不自觉地发出低声梦呓,身体的热度使他难以安眠,蹙著眉头也不知是在梦中看到了什麽。阿洛尽力安抚著他,直到小虾端著药碗进屋,他这才轻拍轩清要他醒来。
原本就昏昏沈沈的意识被人唤醒,轩清迷迷糊糊地只醒一半,阿洛见状也不勉强,他坐在床头,让轩清靠在自己怀里,环抱著他随後从小虾的手里接过药碗,一口一口、细心地将药慢慢喂给轩清咽下。
见到这场面,小虾可是被吓得不轻,要知道现在是大白天,自家小少爷的习惯就是大白天冷著个脸,就算之前对韩公子也无这份柔情举动,而现在,他居然会对轩清公子如此……
没有理会小虾的胡思乱想,阿洛只是尽责地将一碗药都喂进轩清嘴里,最後将空碗递还给小虾,扶著轩清的身子让他慢慢躺平继续休息。
整个动作连贯得很,阿洛也丝毫不觉奇怪,服侍好轩清睡下,随後以眼神暗示让小虾先出去,自己则守在轩清的床边。
小虾没有迟疑地退了出去,只是心里难免不停嘀咕,自家主子何时变得这般“人性”了?
阿洛怪异的举动只有小虾一人见得,所以大家都还未觉古怪。到了下午两位小姐被乳母分别抱来了别院,阿洛听得通报便出屋看了看,亲亲两个女儿,春天依旧乖巧听话,夏夏烧退了睡得正香,见她们平安无事,他就放下心来,让乳母和下人们好生伺候两位小姐,自己则继续回房守著。
看守病人是桩苦差,因为不知道病人什麽时候会醒,醒後又要做很多事,需要足够的耐心和体力,而阿洛却不知疲倦地坐在轩清床边,甚至不干他事,就这麽一心一意地看著床上的人,静待他醒来。
轩清累极,阿洛这样一守就是一整晚,除了陪女儿们用膳的时间外,他一直都耐心地候著。
直到隔日的清晨,轩清才有了清醒的迹象。见他眼皮微动,阿洛连忙靠了上去,虽然不曾出声,但紧张的神情依旧难掩他的忧虑。
轩清睡了整整一日,睡乏了,迷迷糊糊醒来还有些把握不住状况,他愣怔了许久,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不是做梦,眼前那个阿洛是真切存在的。
“阿……洛。”喉咙有些沙哑,轩清慢慢喊出这个名字,“你的身体……都好了吗?”
阿洛闻言一愣,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想到轩清醒来後的第一句话会来询问自己。愣怔片刻後,他收敛起诧异的表情点了点头。
“哦,好就好……”轩清由衷地感叹,闭了闭眼,抬抬嘴角,这才真放心了。
阿洛见状,轻抚他的手以示安慰,在这短短的片刻间,轩清又清醒了几分,他想起了很多事,其中也包括了魏府那段难熬的日子以及昏倒前那个狼狈的自己。
想起那些,他的脸色顿时黯淡了几分,慌忙收起笑容,睁开眼,他用歉意卑微的口问道:“对不起,我以为自己能撑到下个城镇的,阿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倒在你面前给你添麻烦,我会走的,马上就走……”话说著,他甚至挣扎著起身欲要离开这里。
阿洛闻言更是奇怪,他皱起眉头,完全听不懂轩清的话语,但手上还是制止了轩清的动作。
轩清被他制住,心里更是难受,他知道阿洛是好人,即便对自己这个身份低贱忘恩负义的懦夫,他还是以礼待之,这反而令他更加无地自容。
第六十章
“我……不想死,阿洛,对不起……对不起……”
轩清拼命道歉,心中也是万分愧疚,如果不是自己贪生怕死,如果自己有韩明若那样的勇气,或许阿洛就不用遭这番罪,也不会有夏夏出生,更不用谈什麽“孽胎”了。
“我知道你怨我,但是求你……收留夏夏,别让夏夏随我,她一个小女娃,跟著我不干不净的,那太可怜了。”
想到从出生起就跟著自己受苦的女儿,轩清也顾不得什麽面子,阿洛对他如何都是理所应该,但是夏夏不同,她是阿洛的女儿,真正无辜的孩子,他们间的事不该牵扯她的未来。
听他说起孩子,阿洛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有些疑惑、有些意外、有些欣喜、有些诧异。
轩清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忐忑,但因为迟迟得不到答案,他就把自己离开魏府後的生下夏夏的始末说了清楚。
“阿洛,你信我,这事我真的不骗你……我没别的奢求,只想你待夏夏稍微好一点,就算是不喜欢她,也求你给她一个清白的身份,让她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
经历了这段日子的起起伏伏,轩清心理极为疲惫,他认命了,就如今这张脸,男妾不是,男宠也够不到,他现在所想就是让夏夏有个归宿,自己则能随处找个地方安度余生,其他的,再也无力追求。
阿洛闻言後,表情依旧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是眼神柔和不少,轩清暗暗思忖,这是不是说明阿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说辞?
介於白日的阿洛不会说话,所以轩清的心结并未得到解答,但他後来所作所为倒是让轩清稍稍放了心,因为他没有任何负面情绪,还细心地照顾轩清吃了些东西,安顿他再次睡下,之後才离开出门。
轩清想这应该就是阿洛同意接受夏夏的意思吧,这样就好了。
女儿有了著落,轩清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自己之後会如何,但那已经不再重要。
吃了点东西,又清醒了一会儿,轩清的体力恢复不少,在屋里无人的情况下,他无法入眠,在床上辗转多次,最後他尝试著起身移动,心想快些恢复,好快些走人。
夏末午後,外头阳光充裕,原本安静的氛围不知何时被打破,屋外传来阵阵人声,轩清好奇之下情不自禁地打开了窗户和房门。
屋外守门的小虾吓了一跳,他身前还应接不暇,背後的门居然又开了,这令他更是手忙脚乱。
“轩清公子?你怎麽出门来了?少爷要你好好休息的……这……”
“啊……娘娘……”
“……!”
“小小姐……”
轩清闻声探头,这才发现站在小虾前面的矮小女娃娃。
小小的春天似懂非懂,牙牙学语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她身後跟著奶娘丫鬟,但双手却是拉著小虾的衣摆不放,显然刚才正是在跟小虾纠缠不休。
“我没事,倒是你,这是怎麽了?”轩清疑惑地看著他们。
小春天听见他在问,立刻笑开了花,呀呀叫了两声,放开小虾,转而快步走到了轩清的身边抓住他,稚嫩地笑喊道:“娘娘……娘娘……”
这一声叫懵了轩清,小虾也是尴尬万分,只有一旁的奶娘笑著帮忙解释,原来这都是阿洛教出来的话语,虽然只得一晚,但小春天对“娘娘”这个词似乎印象深刻,一有机会就想说来试试,之前似乎是听丫鬟们说轩清醒了,小丫头这才缠著要来。
春天还小,压根儿就不懂“娘娘”一词的含义,但爹爹教了她就跟著学,爹爹说在这个屋子里的是“娘娘”,所以她没有任何困惑,认定了轩清就是“娘娘”。
“娘娘,抱抱,抱抱。”小春天期待地伸出手要抱。
小虾原想阻止,但轩清却是不在意,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没问题,便也顺著孩子心意抱起她,惹来小姑娘一阵清脆的欢笑声。
小孩子身子柔软,轩清不敢用力,小姑娘也不怕他脸上被遮掩的伤口,娇笑不止,看著她,轩清不由想到了夏夏,他小心翼翼地向人打听女儿的下落,被春天的乳母告知,夏夏如今在别的屋子里休息,身边也有乳母丫鬟伺候著,病情也得到了控制。
听闻女儿没事,还被安顿得很好,轩清终於放下心来,後来又听小虾说阿洛可能是回了魏府,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毕竟春天在别院,他不会放女儿一人很久。
轩清觉得他说的有理,於是不再深究多虑,专心陪春天玩耍。
小春天似乎很喜欢轩清,一直跟他玩到了午膳时间,这才恋恋不舍地被乳母带了回去用膳休息,轩清自然也由小虾服侍著回了屋。
此时,屋里头已经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听说也是阿洛离开前特意让厨房准备的,其中不乏各式美味,而且均是轩清喜欢的东西。虽说这些日子说不上饿著,但轩清真的是很久没吃过自己喜欢想吃的东西了,於是一上桌,他也控制不了食欲,立刻埋头吃了起来。
小虾在旁伺候著觉得好笑,倒不是嘲笑轩清吃的动作不雅观,而是更加纯粹的感情流露,“轩清公子,你吃慢些,又没人与你争抢,呐,给你水,别噎著。”
轩清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小虾是府里唯一一个没有看不起自己的人,和他在一起格外轻松,也不怕被说什麽,所以他也大大方方接过对方递来的水,说了谢谢後便一饮而尽。
小虾看著轩清的伤,心里也是一动,但他做不了什麽,只能趁著这种时候说些好听好笑的让轩清笑笑遗忘伤痛。
了解他的好意,轩清耐心地听著他说些可笑的琐事,但因为小虾的生活在魏府,所以话题自然也离不了魏府和阿洛。
轩清听他说起近日阿洛的妻子离开之事,不由心生奇怪,刚欲多问一些,却听屋外忽然传来了声响。
小虾和轩清相觑一眼,同时做出反应——出门看看。
屋外是门口传来了人声,当轩清和小虾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站在门内的是别院的总管和下人,而门外的大都是驻足看热闹的百姓,还有几人堵在门口,不用说,他们便是事情的“源头”。
小虾是这府的人,出了事自是要去看,而轩清只是好奇,本想乖乖做个围观者,孰料这一去竟又成了冲头。
门口的人从魏府而来,来势汹汹的,带头的一位妇人身旁带著位姑娘,身後还有两名小厮丫鬟跟著,气焰很足。
那个漂亮姑娘轩清记得,正是阿洛的妻子,而那位带头的妇人与姑娘有五六分相似,比姑娘多了几分雍容端庄,高傲地抬著头,那模样令轩清觉得很是眼熟。
“我知道魏丞洛在这里,请他出来,我今日只想为妹妹要个交代!”妇人说话不急不缓,非常强势。
第六十一章
阿洛不在府中,老管家解释,可她并未听入耳中,那双尖锐的眼眸一一扫过别院中的人,最後她的视线一下就被定格在了轩清身上。
“唔?怎麽是你?”妇人很意外,又细细打量了一遍轩清,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她又道,“为何你这般模样出现在这里?”
被点到名的轩清也是奇怪,虽说眼熟,可他并未记起妇人是谁,便问:“这位夫人,请问您是?”
“莲衣,景莲衣,如今随了相公,该姓姜……”
“……!”
这姓氏一报出来,轩清立刻噤声,连带著脸色也瞬间刷白。
难怪他对这个女子这般眼熟,他们是真的见过,就在轩清最不愿回首的那段往事里……
见轩清脸上包著纱布,又是无言以对的样子,名叫莲衣的妇人回想起之前魏家大当家所说,心中有了些眉目,“原来如此,若你就是魏丞洛之前纳的男妾,那就可以说得通了,这些都是你阴谋吧?就像当时,对我相公做的那样。”
“不,不是的!”轩清立刻辩解,“我没有,自从那次过後,我没有再犯过。”
那方显然不信,冷哼一声嘲讽道:“有前车之鉴,你觉得我还会再信你吗?你这个贪图富贵荣华的卑鄙小人!”
轩清被她骂得抬不起头来,因为那都是事实,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低著头任其辱骂,在围观百姓异样的视线下承受著压力,沈默。
阿洛的妻子本是妇人的亲妹,当年轩清害她差点没能与心爱的相公喜结连理,如今又来破坏妹妹和阿洛的婚姻,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妇人疾言厉色更甚,冲著轩清就是一顿痛骂,也毫不吝啬地将过往之事托盘而出,意在让大家都看清楚眼前这个故作可怜之人的真面目。
她的话语十分不堪,但所述之事却无偏差,围观百姓们听闻後也是逐渐变脸,本来都是中立的人,却在一番故事後都偏向了妇人那方,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轩清并不觉意外。
那是轩清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事,那年他第三次被人赎回去纳为男妾。那家主人待轩清极好,只因轩清的一双眼睛很似他深爱的恋人。那恋人就是如今的妇人莲衣,莲衣家境只是小户,不能与轩清那时的主人相应,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自然不受祝福,但两人依然没有放弃,常常私下相会,轩清一直都是知道的。
主人的样貌轩清记不得了,但是他待他好却是真真实实,所以与其说轩清是喜欢上了他的人,更不如说是喜欢上了他带来的安逸舒适的生活,於是轩清心动了,他傻傻地以为只要自己听话顺从,男人就会一直待他好,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波澜,这如梦幻般的生活就被轻易打破——莲衣怀孕了。
爱人有了孩子,主人的心思就一下子被定了下来,他开始遣送男宠侍妾,为迎娶心爱的女人做准备,而身为男妾的轩清则慌了。他不想被送走,他不想离开这样的生活,所以他也变了。他更加听话,更加顺从,毫无自尊自我,别人说他就像是跟在主人身边的一条狗。
别人的话轩清不介意,事实上,在他这麽做目的也达到了一半,至少看在他这麽听话的份上,主人没有很快把他送走……可最终还是要送的。
到了最後的限期里,轩清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每次主人一和他说话都会令他忐忑地发抖,後来连主人都看不下去了,大声喝道:“轩清,我待你不薄,而你明知我已打算迎娶莲衣,又何苦如此相逼?”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想离开……求求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把我留在身边好不好?”
“你适可而止!若留下你,那要莲衣做何感想?”
“我、我可以不要名分的,只要在你身边……我也是喜欢你的,所以……”
“你的感情太沈重了,失去了自我和自尊,那并不是我想要的……而且身为男子,真是太可耻了!”
可耻?的确,但那时的轩清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愚蠢,不明白为什麽自己把一切都给了眼前的男子,而他却依旧视自己为无物。
感情从来不是平等的,并不是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可惜,那时轩清不懂,他就像个白痴一样,为了能让自己留在主人身边,最後不惜以身犯险,亲手在自己的动脉上割下一刀以求保全。他不是想自杀,只是实在想不出能留下的方法,受了伤就能留下养伤——那时他是这麽想的,所以就这麽做了。
他的举动果然让主人吓怕了,无限期推延了迎娶莲衣的时日,也不再多说出府一事,但是看见主人的眼睛,轩清後悔了。
经历此事,曾经那个风趣幽默的主人已然不再,轩清从他眼中再也看不见那过去的欢乐,面对自己他只有怜悯、无奈、悲哀以及隐隐的恨意……
那时,轩清终於意识到自己的可悲与可恨,真的是低贱卑劣到了极点,也难怪主人那般说他了,他没说错,他真的很可耻!
当然,故事的结尾以“有**终成眷属”为结局,而轩清这个恶人也回到了该回的地方,不再纠缠。
以这个故事为鉴,此後轩清再也没有硬逼过谁,也不曾有任何强求。如今对阿洛也是一样,他不告诉阿洛自己为了他受伤,也不过是怕自己的伤势会妨碍他正常的生活,如果阿洛为了照顾自己而放弃了自身生活,那麽他就跟之前的主人一样,太可怜了,轩清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