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中情缘 by 樊落【完结】(6)

2019-03-27  作者|标签:


阿丑怯懦可怜地叙述着,手却在地上移动,不动声色地将供案下的碎石瓦砾攥到掌中,只要楚陶再近前些,他就有自信致他于死地。
不过,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想那么做,内力会刺激毒性更强烈的发作,那份痛苦他很清楚,所以他在赌楚陶的善良。
「不要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藉口去掩饰你的罪行!」良久,楚陶终于道:「像你那样随心所欲地占有,根本不是喜欢。」
话语冰冷,却已不像像之前那样激愤,阿丑知道他已平静下来,便道:「我知道,我只是无法自拔啊,明知以自己的身份无法跟霍侍郎相提并论,可还是不由自主想接近王爷,这种喜欢一个人患得患失的感觉你明白的对吗?」
唉,他这一辈子说的情话加起来也没现在多,话里半真半假,凭心而论,他还是很喜欢楚陶的,当然,是在没有生死攸关的前提下,所以,别逼他动手!
烛火太暗,楚陶又在心情激愤之下,没看到阿丑手里的动作,更不会想到自己此刻就在生死之间转悠,听他语声凄楚,想到自己对霍缜那份真情,将心比心,原本的怨恨消减了许多,心神恍了恍,却听他又说:「我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折辱王爷,罪该万死,所以早就没有苟且的念头,你动手好了,死在你的剑下,总强过被那些杀手所杀。」
楚陶依旧不语,阿丑只觉体内疼痛又重了几分,额上细汗慢慢渗出,他撑不了多久了,如果过会儿楚陶再起杀机,他根本无法抵御。
他咬咬牙,身子往前一倾,剑锋刚好抵住咽下,楚陶一惊,下意识地撤剑,刚才激愤之下他是真想杀了阿丑泄愤,可是虽说这些年来剑不离手,却从来没杀过人,听着阿丑卑微怯懦的言语,又觉得他很可怜,一颗心兜兜转转,终于一咬牙,喝道:「你以下犯上,其罪当诛,不过刚才你也救了我一命,两相抵消罢了!」
说完,将铁剑重重抛掷到地上,转身奔出去。
马蹄声在雨中渐渐远去,阿丑松了口气,靠着桌案慢慢坐倒在地,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楚陶放过了他。
心神松弛,剧痛反而愈加明显,从肺腑延至四肢,四面八方同时传来,阿丑弓起身,拼力忍受疼痛来袭,这毒太霸道了,运功抵抗只能加重毒性反扑,令痛楚更加难当,唯一的办法就是忍受,直到撑到一定程度,疼痛就会变得麻木,这是他这十年来磨练出来的经验。
外面的风雨声愈来愈远,终于销声匿迹,眼前一切迅速旋转起来,而后,冰冷的黑暗蒙住了他的视线……
身边很暖,还有丝香甜的味道,跟他以往醒来时的感觉不同,每次毒发之前他都会在无人之处闭关,他习惯了意识回归时的那份冰冷,奇怪于此刻的触感,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天已亮了,阳光穿过破旧的房瓦在地上投下一道斜影,身前围了堆小小篝火,毫无疑问,篝火的温暖是他能快速醒来的原因,他活动了一下,搭在身上的衣服落到地上,是楚陶的外衣。
楚陶此刻就坐在火前,用根小木棍默默拨动火苗,木柴燃着的劈啪声间或响起,反而使庙宇愈显寂静。
很惊异楚陶的去而复返,阿丑忙坐起来,「王爷……」
一个烤得近似于黑炭的馒头扔到他面前,楚陶冷冷道:「醒了就吃饭。」
楚陶很狼狈,虽然淋湿的衣服换过了,但凌乱的头发,系错的衣结都显示出他当时的慌乱,脸上抹了许多炭灰,很滑稽,却带着惹人爱怜的娇态,这位小皇子一定在庙内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么点儿干柴用以取暖,又烘烤干粮,虽说这干粮能不能入口还有待考究,但阿丑知道在自己昏睡时,楚陶根本没有休息过。
全身痛麻,头脑晕沉,这是毒发过后的正常反应,阿丑没在意,不过心口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堵涨,是这些年来从没有过的,他咬了口馒头,轻声道:「谢谢。」
楚陶把头别到了一边,只当听不到,不过泛红的眼睛泄露了他的心境,紧咬着下唇,倔强、不甘、还有懊悔交织着呈现在脸上,阿丑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这位小皇子比以往更加可爱。
没看到阿丑盯住自己的火辣辣目光,楚陶拨弄着篝火,暗自痛骂自己心软。
昨晚他气愤之下跑出去不久,就被冷雨淋得清醒了过来,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在意阿丑的病情,又转了回来,结果就看到他蜷在地上晕了过去,全身被汗溢湿,发着微弱的抽搐,伸手触摸他的脸,冰冷的可怕,让他感觉,即使自己不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
那一瞬,因为被欺辱而筑起的痛恨一下子就散了,楚陶突然觉得这个出身低微的人也很可怜,可怜到连说声喜欢的勇气都没有,可是不管怎样,他也不该那样对自己。
就这样,又觉得阿丑可怜,又为自己的心软生气,吃了哑巴亏,有苦无处诉,楚陶在起火烤饭时气得大哭了一场。
拨火的手被轻轻拉住了,阿丑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过来,轻声问:「你吃了吗?」
下意识的,楚陶飞快甩开他的手,静了一会儿,冷冷道:「我被人伺候惯了,出门在外,不能没仆人,你要是还想做这份差,就规矩点儿!」
口不对心的话,怕楚陶看到自己含笑的表情,阿丑低下头,默默应下。
这动作在楚陶看来,就像被主人痛斥后垂着脑袋自怨自艾的小狗,让他郁闷心情稍减,缓和下语气,道:「吃饭吧,养足了精神病才能好。」想了想,又道:「我头一次烤东西,你要全吃掉!」
「遵命!」他也饿了,就算是毒药也会毫不犹豫吃进去,更别说烤糊的馒头,能让小皇子伺候,恐怕连霍缜都没这福气,自己就知足吧。
见阿丑吃得很香,似乎在间接证明自己的干粮烤得好,楚陶的心情终于通畅了许多,坐着没事,于是问:「你那是什么病啊,会不会死人?」
「小时候被人下毒害的。」阿丑随口道。
「为什么要害一个小孩子?」好奇心驱使,楚陶暂时忘了心里的芥蒂,忍不住追问。
阿丑知道以楚陶的好奇心,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想了想,故意长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
「那就长话短说。」
「其实……」阿丑微微犹豫了一下,道:「我母亲嫁入富门为妾,有了我后,被正室所妒,就派人偷偷下了毒,我活过来了,可是母亲……」
「……对不起。」
楚陶纯净的眼眸里有些亮晶晶,一脸懊悔的连连道歉,这正是阿丑想看的表情,现在是非常时期,虽说楚陶没杀自己,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改变想法,除了自己外,没有人值得信任,不被骗的唯一手段就是先去欺骗,博取楚陶的同情心,那之后的路就比较好走了,至于将来会不会被拆穿,阿丑没在意,反正对他来说,楚陶只不过是个可供利用,并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而已。
楚陶果然被阿丑的悲惨身世打动了,他母后早殁,所以很了解那种少时丧母的悲伤,听着阿丑的诉说,再汇合自己的种种联想,便把他看成是从小受尽欺凌的苦孩子,虽然奇怪他身怀武功,不过怕再触及他的伤心事,便没多问,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还把自己跑路时带的伤药给了他。
这些止痛药虽不能治本,但都是皇宫珍品,阿丑哪会跟楚陶客气,尽数照单全收。
「你说那帮杀手会不会再来?」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最后还是楚陶打破了僵局。
「会,不过,我可能无法应战,所以,王爷,我教你几招保命的功夫吧。」
体毒发作一次后会有几天短暂的缓冲,这期间经脉受损,无法运气调息,所以阿丑不敢大意,杀手没得手,一定会再来,只是早晚而已,自己无法动真气,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楚陶。
「好!」楚陶是武痴,一听阿丑要教自己武功,立刻点头,早先的愤懑也暂时放下了,见识过阿丑的功夫,说不羡慕是骗人的,现在有机会学艺,他当然求之不得。
阿丑教楚陶功夫其实是为了让他身先士卒,把他推到险境上,以保存自己的实力,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根本没觉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只是在看到楚陶一脸开心时,稍稍有些歉疚,但随即便释然了,骗人不是他的错,谁让有人会这么笨蛋地去相信呢?
吃完饭,两人便开始练功,楚陶功夫底子不错,人也聪明,在阿丑的指点下领悟得很快,虽然觉得招式阴狠了些,跟他平时练的武功路子完全不同,但想到要对付的是杀手,便默认了阿丑的用心。
一天下来,楚陶把阿丑教的十几招都练熟了,傍晚兴致勃勃地起火烤饭,烤得比较酥脆的干粮给阿丑,自己吃糊的那部分,那殷勤举动让阿丑几乎以为干粮里是不是被下了毒,否则,没理由昨晚楚陶还恨不得杀自己出气,不到一天时间,就对他体贴到这种程度。
其实,楚陶品性单纯简单,虽然跟几位皇兄对他的过保护有关,却也是他个性使然,他买阿丑回来本来就准备要跟他过一辈子,所以与其说是痛恨被阿丑欺辱,倒不如说是气愤他的欺骗,这才是楚陶最无法容忍的。
不过,后来静下心来想想,那件事也不能全怪阿丑,毕竟是自己先去找他的,又听了阿丑的悲惨身世,他就觉得阿丑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同情心一起,那份怨恨就消减了大半,再想事情已然发生,既然自己无法狠心杀阿丑,继续恼恨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心胸放开,也就不再多做计较了。
任阿丑聪明过人,也猜不透楚陶的心思,到后来只好自我解释:也许一个笨蛋的想法,十个聪明人也无法理解吧?
吃着饭,楚陶道:「不如我拜你为师吧?这样以后你就可以正大光明教我武功。」
阿丑一怔,他教楚陶功夫只是权宜之计,哪会去想以后,问:「为什么想到拜师?」
「我看札记上写武林门派规矩很多,非同门不能私传武功,你功夫比何大哥他们厉害多了,我想多跟你学学。」
措辞诚恳,再加上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阿丑心一动,故意逗弄楚陶,「如果你说喜欢我,我就教。」
楚陶脸色变了,这句话让他想起那一夜春情,他生平初尝情事,食髓知味,偶尔想起那场梦境,总会不自禁的心动,如果主角是霍缜,他一定很开心地去回味那份旖旎风光,可压他的偏偏是阿丑,不仅强迫他,还说那些刻薄之词,虽说情理可恕,但要让他突然去接受,还是有些困难。
阿丑本来也是在开玩笑,没真想听什么告白,见楚陶困窘,倒觉得好玩,叹口气,道:「我知道我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该高攀王爷……」
「也不是这样。」楚陶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明说比较好,「你不知道,其实,我买你回来,就是想娶你。」
哈?
阿丑讶然抬头,很奇怪地看楚陶。
被那双漂亮眼瞳盯住,楚陶红了脸,结结巴巴把自己曾发过的誓言说了,最后道:「我会履行诺言,娶你为王妃,但你要给我时间,让我们慢慢磨合,咦,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要毒发?」
不是毒发,是他忍笑忍得太辛苦,只能低头弓起身子,以防被楚陶看出来,难怪他会花千金买自己,原来是出于这个目的,阿丑叹了口气,很想告诉这位小皇子,人的善意与俊丑无关,以貌取人,他一定还会再摔大跟头。
夜很快降临了,楚陶累了一天,早早就进入了梦乡,睡得正香时,身子被推了推,他迷糊着嘟囔:「别吵……」
「他们来了!」低沉并略带磁性的话声,就像那一夜春宵中的嗓音,楚陶一惊,立刻醒了过来。
夜阴风大,听不到任何动静,楚陶正要发问,嘴巴被捂住,跟着利剑塞进了他的手中,阿丑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共有四人,先下手为强。」
他也知道该先下手,问题是他看不到对手在哪里……
「别怕。」阿丑拍拍他的手背,以示鼓励:「这几人功夫不是很高,你足以对付。」至少用他教的招数,绝对没问题。
细微脚步声给了楚陶答案,见有人悄声走进,他连忙跃起身,手起剑落,两人应声刺地,见此情景,楚陶自己也被吓到了,愣在了那里。
阿丑教他的,都是最迅捷的杀人招式,虽然他还不能完全贯通,但胜在出其不意,居然一招得手。
「小心!」见其他杀手闻声逼近,楚陶还在那里发愣,阿丑急忙提醒,说完才觉不好,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这个时候出声无疑引火上身。
都怪那个笨蛋小皇子!
没时间去骂楚陶,阿丑连忙躲避杀手的进攻,好在楚陶及时赶上,情急加惊慌,将阿丑教的招法忘得七零八落,只是胡乱劈刺,不过错有错招,倒把其中一人逼得手忙脚乱,一个不防,被他刺倒,剩下最后一人却出手狠戾,楚陶头次跟人这么真刀真枪的拼命,心生怯意,数招过后,便不断向后退避。
见他这副模样,阿丑又气又急,待看到他被那人一脚踹在心口飞出去后,再也忍不住,跃身操起他落在地上的长剑,一剑贯入对方的咽喉。
毒发时忌动真气,他很清楚,可是没办法,刚收的徒弟不争气,他再不出手,死的就是楚陶,他不在乎楚陶的生死,不过以目前的处境,楚陶死了,对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所以,心念转动间,阿丑选择了救人。
把倒霉的小皇子顺顺利救下,体内真气也被牵动,剧痛传来,阿丑没气力拔剑,便直接摔倒在楚陶身旁。
楚陶胸口受伤,痛得蜷成一团,眼泪汪汪中见杀手冲过来,还以为自己将殒命于此,没想到阿丑一招就摆平了,对他更崇拜了几分,正要道谢,忽见之前被自己刺倒的杀手又摇晃着站了起来,吓得连声大叫:「阿丑,小心!小心!」
阿丑见对方冷剑刺来,情急之下本能地扯住身旁的楚陶,想以他为盾,可惜气力使了一半,便被突如其来的剧痛震泄了,不仅没拽起楚陶,反而被他带倒,那剑锋已到,生死一瞬,他忙侧过身子,肩上硬挨了那剑,跟着将真气强行贯入掌中,厉掌重重击在那人胸前,将他震飞出去。
「阿丑,你怎么样?」楚陶肺腑痛得厉害,不过更担心阿丑的安危,挣扎着爬起来,连声问。
刚才阿丑拼了全力,体内蛰伏的毒气被激发出来,在全身窜流,此刻只觉五脏六腑痛如刀绞,相比之下,那肩头上的剑伤倒不觉怎样了。
见阿丑脸色惨白,肩上鲜血直流,楚陶心下发慌,急忙拿出伤药替他上敷。
「先把止痛药给我。」忍住痛,阿丑道。
「哦。」
楚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连忙去取止痛药,慌张中还弄掉了几粒,阿丑随手捡起,送进嘴里。
「那药脏了。」
这时候能止痛便好,还管什么脏不脏的,阿丑吃了药,仰面平躺着,许久,药性作用下,剧痛稍稍缓解下来。
楚陶打亮火摺子,替阿丑把肩上的伤口包扎好,好半天不见他出声,心里有些怕,嗫嚅道:「刚才……谢谢你……」
没听懂,阿丑睁开眼看楚陶,烛光下他的脸色看起来比自己的还要白,嘴唇因为惊吓轻轻打着颤,显然对刚才那场搏击还心有余悸。
「从来没人像你这样,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都是我的错,不仅使不好你教的剑术,还连累你为我受伤……」楚陶垂头丧气道。
刚才杀手进攻太快,楚陶根本没看清他的目标是谁,所以当看到阿丑挡在自己身前中剑后,很自然就认为他是在救护自己,那一瞬间的感动是难以言表的,究竟要多喜欢一个人,才会这样舍命相助,这么一想,喉间哽咽,差点儿哭出来。
阿丑已经不知道该说何是好了。
也许,笨到楚陶这种程度也是种幸福吧,至少他看不到人性的阴暗卑劣。
「阿丑,我也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很郑重的话语,让阿丑知道此刻楚陶的决心有多坚定,难得的,他心中浮起一丝愧疚,抬手触触楚陶的脸颊,很凉,紧咬着下唇,想哭又强自忍住的那份倔强,让他看着心动。
「你刚才已经做得很好了。」
虽然笨蛋到把自己教的招式用得一塌糊涂,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出于愧疚,阿丑难得地柔声安慰他。
「是吗?」被赞扬,楚陶笑了,靠着阿丑躺下来,幽幽叹道:「如果我不这么任性的跑出来就好了,给了皇叔可趁之机。」
「别责怪自己,这不关你的事。」阿丑随口道。
安慰人又不用花钱,他当然不会吝啬。虽然还猜不出幕后主使是谁,但他肯定这件事跟楚玄无关,楚玄真有心杀楚陶的话,不会等到今天。
「杀手一拨拨的来,看来皇叔是铁了心要除掉我了,我们得赶快离开……你的身子能赶路吗?」
「没事。」慢行无妨,只要不牵动真气,就算辛苦些,也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肩头有些发热,是楚陶靠近传来的体温,他似乎不太舒服,不时发出低低的咳嗽声,经过一场激烈厮杀的夜带有一种死亡的空静,让咳嗽声显得愈发刺耳,心似乎也被那轻轻淡淡的声音敲乱了,阿丑忍不住问:「你伤得重吗?」
「胸口有点儿痛。」刚才被杀手踢了一脚,一喘气就觉得抽痛,不过楚陶没在意,回头吃两粒伤药应该就没事了。
阿丑体内剧痛尚未完全缓解,也没太多精力在意楚陶,听他说没事,便没再多问,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第六章
被毒痛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阿丑醒来已近晌午,疼痛已消,不过全身十分酸麻,那是自然,如果被一个成年男子整晚当抱枕靠,任谁也会腰酸背痛吧。
楚陶还窝在他怀里大睡,小巧的嘴唇轻轻抿起,像某只受了惊吓的小兽。
经历了这次搏战,小皇子该明白江湖不是想像中那么美好的,这里到处都充满了血腥杀戮,杀人不需要理由,需要的是力量,这些不知道那本该死的江湖札记有没有写?
很可爱的睡相,阿丑忍不住伸手轻轻拧了下楚陶的鼻子,满意的看着他抽抽鼻子,身子动了动,又继续睡,过了好半天,就在阿丑决定叫醒他时,他突然弹了起来,随手摸到地上的剑,大叫:「杀手,杀手在哪里?」
「都死了。」
楚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揉揉眼睛,赫然看到自己脚下一具尸体,大叫着窜到了一边,颤声问:「都、都是我杀的?」
「算是吧。」
杀人也杀个半吊子,害得他肩头中剑不说,还引起毒发,如果楚陶真是他的门下弟子,阿丑想他会一巴掌巴死这个没用的家伙吧。
不过行动和想法永远背道而驰,阿丑不仅没巴那个可怜的小皇子,还主动起火烤饭,没办法,楚陶现在的状态实在指望不上,想果腹只能自己动手。
把烤好的馒头递给楚陶,后者显然没胃口,不大的庙宇中还横七竖八躺着尸体,他可不想看着尸体吃早饭啊,不过阿丑盯住他的眼神很冷厉,不敢拒绝,楚陶闭着眼,大口咬干粮。
「不吃饭,就没力气跑路,你也不想等死吧。」
见楚陶很听话的吃饭,阿丑满意地点头,小皇子虽然没用,却是他现在唯一能依赖的人,所以他必须训练楚陶的生存意识,如果他达不到,那么,不仅帮不了自己,反而是累赘,累赘的东西他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哪怕对方是天潢贵胄。
「杀人这种事,第一次害怕,第二次兴奋,到第三次你就会习惯了。」阿丑淡淡道。
馒头太干,楚陶勉强嚼了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奇怪地看阿丑,自从杀手出现后,他就跟以往不同了,闲散语气掩不住内里的霸戾,冷静邪佞,还有不把世上任何事物放在眼里的傲气,就像那晚他将自己压在身下的感觉。
想起肌肤相亲的画面,楚陶脸颊微微一红,忍不住问:「你以前杀过很多人吗?」
「十八岁以前。」
十一岁出道,到十七岁的七年间,江湖中人谈到他的名字,无不惊骇变色,不过后来他练功中毒,就退出江湖,进了聂瑶的王府,一住就是十年。
「好厉害!」楚陶很崇拜地说。
楚陶从阿丑的武功推想,觉得他多半是聂瑶的死士,这也难怪聂瑶会向自己索取千金了,要训练优秀死士不是朝夕之功,那千金已经要得很少了。
再想,死士的训练一定残酷无比,阿丑的脸说不定就是那时毁的,幼年丧母,进入死士门下,其中苦楚可想而知,这样天马行空地想下来,楚陶对阿丑又多了几分怜惜,又想起昨晚他的舍命相救,怜惜中还多了份欢喜,嘴角不自觉微翘起来。
见楚陶吃着饭,表情忽而崇拜,忽而伤感,忽而甜蜜,变化得实在太诡异,阿丑猜不透他的心思,只道他是被血腥刺激到了,也没在意,却听楚陶突然又道:「我们患难与共,以后别再称我王爷了,叫我名字吧。」
「嗯?」阿丑奇怪地看楚陶,见他脸颊红晕,惹人疼惜,便笑道:「十一。」
「咦,大家都叫我小陶,十一只有我娘叫过哩。」楚陶很惊奇阿丑的称呼,不过却很开心,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了母亲在世的那段时光。
阿丑就是知道霍缜那样叫楚陶,才另找称呼的,他不想跟人共用同样的东西,哪怕只是个名字,十一的叫法是误打误撞,当看到楚陶脸上写满了心有灵犀的惊奇时,阿丑突然发现要忍笑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他败给这个小皇子了,他一直以为楚陶是在扮猪吃老虎,最多是笨了些,不过现在他明白自己最初的想法错得有多离谱,这家伙哪里是扮猪吃老虎,根本彻头彻尾就是一头笨猪!
饭后赶路,拴在外面的马匹居然完好无损,想来是那帮杀手料定他们无法逃离,所以没去费事杀马,马儿吃着道边野草,又休息了一整天,看起来比他们都精神。
「我们去哪里?」和阿丑同乘一骑,楚陶问。
现在已不是闯荡江湖,而是真正的逃跑生涯,比起随身带的江湖札记,楚陶更依赖阿丑。
「往南走,只要进了永嵊国境,我们就安全了。」
确切地说,是他安全了,永嵊六皇子是他的旧主,只要进入永嵊,他自然会找到接应自己的人。
可惜事情没阿丑想得那么简单,在往南走的途中,他们连遇几拨杀手,如果不是他警觉,事前改变了装束,又逼楚陶换成女子打扮,只怕早被发现,雇佣杀手的人似乎对他十分了解,知道他会去永嵊,于是一路狙击。
没办法,阿丑只能选择偏路,体内四经五脉持续作痛,是毒性将再次发作的前兆,在这之前,他得找好静休的地方,楚陶也撑不住了,受伤加赶路,他一路上一直断断续续地咳,显然已到了能支撑的极限。
当晚两人在一个偏僻乡村落脚,阿丑找了户离村子稍远的人家,用几块碎银换借住两天。
楚陶对阿丑佩服得五体投地,「幸好你身上还有钱,否则我们连住宿的地方都找不到。」
那本来就是楚陶的钱,只不过被他据为己有,本想让小皇子一路上吃些苦头,没料到吃苦头的居然是自己,难道这就是害人终害己的教训吗?
楚陶还一脸感激的看着他,几日奔波,那张原本红润润的脸盘消瘦了许多,头发也没仔细打理,胡乱束着,可脸上依旧是温温的笑。
他们都受了伤,不过一路行来,倒是楚陶照顾他居多,阿丑接受的很坦然,可此刻对上那张笑颜,心却不自禁地抽了一下,突然觉得有时候笑容也能化作利刃,在不知觉中刺痛自己的心。
楚陶从不说自己累,但他知道他在硬撑,真是个笨蛋,笨蛋到自己连算计他的心情都提不起来。
忍不住,阿丑拍拍自己坐着的床榻,道:「你也累了,今晚吃了药,早些休息。」
乡下人家的饭菜做得很粗糙,楚陶勉强吃了几口,见阿丑转眼将一碗糙米粥吃下肚,忍不住问:「你不觉得难吃吗?」
「我只知道我得活下去。」抬起头,阿丑目光炯炯看他,「既然别人能吃下,为什么你不能?」
不是训斥,却比任何话语更让楚陶汗颜,不说话,端起碗闭着眼将粥饭一口气咽下去,看到他这模样,阿丑笑了,看来小皇子开始懂得何谓江湖了。
饭后,两人服了药,同榻共寝,奔波数日后难得的静眠,楚陶很快就沉进梦乡,正睡得迷糊,一阵剧烈晃动把他弄醒,揉揉眼,暗夜中传来急促的呼吸声,**被强自压抑在喉间,只留痛苦喘息。
楚陶忙点了灯烛,烛火映红了阿丑的双目,泛着血丝的眼瞳因痛苦而瞪大,似乎找不到焦点,全身蜷缩成团,间断性的抽搐着,楚陶伸手触摸,只觉他全身滚烫,汗珠浸透了内衣。
「你怎么会突然痛得这么厉害?晚上不是有吃药吗?」楚陶慌慌张张找着药问。
「不管用……」半晌,阿丑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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