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无数人,欺压过风华正茂的翰林同事,把人逼疯,也强抢过民女,毁人清白,姑娘自缢身亡,未婚夫跟着去了,两家人想讨个公道,却换来一场毁尸灭迹的大火。被弹劾时嫁祸告发自己的人,当着亲生儿子的面活活打死年事已高的老母亲……
如此不止,他们暗杀过玉旻,给小公主的饮食中下过毒,只是因为y-in差yá-ng错和玉旻的疑心而从未成功,他们妄图延续长达二十多年的地位不灭,越过任何人构建他们狼奔豕突的时代,无人敢管,无人敢言。
明慎微微发着抖,玉旻仍然捂着他的眼睛,只是默不作声地离他近了一点,让他靠住自己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王跋断断续续地说:“没……有了。”
“还有,继续说。”
“真的……没……”
“加刑,上水银。王大人,你听说过‘沉银’么?在您头顶切开一个十字,灌水银进去,水银沉入你的身体里边,让血与r_ou_分离,而您会痛得跳出来……对,便是从自己的皮跳出来,一个血红色的人,您见过么?我们是见过的,还不止一个。”
“我说!我说……当年!霍家,霍——和明——”
明慎心中陡然一空。
“别怕。”玉旻道。
“霍家和明家!我说,我什么都说,去抄家的人是我,其实明家人罪不至死,圣旨只是将他们贬为庶人……太上皇听了张大人的话,只想动霍家的,根本没有注意到明家人!明逸和霍如琢的婚事根本没被霍家人承认,霍如琢也被赶出了霍家,那件事根本和明家没有关系……”
明慎如遭雷击,觉得浑身寒冷,冷得尺关咯咯作响。
“你说什么?”明慎低声问道,双眼平视前方,即使他的视线被玉旻的手挡住,只留下一片黑暗。他的声音嘶哑,以至于听起来和他本来的声音大相径庭。
“是张大人……张大人,他说,明氏出绝色,那个被送去霍家的小男孩他暂时动不了,可是听说还有一个小的,宝贝似的被明家养起来……可抄家时太乱,不知道去了哪里,居然没找到,就这样了……后来听说是误打误撞进了宫里,后面大人还找过一次,未能如愿。”
“为什么没找到?”
这次却是玉旻出声了,他问道,“抄家的时候,为什么刚好叫你们找的人跑了出去?”
“我……不知道,真的没找到,明家幼子……长得是真好看,可惜后来长大了,张大人说不玩大的,只玩小的,让给我了……”
被严刑拷打的人气息渐渐微弱。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样,地上的血r_ou_模糊、蠕动的人形发出了类似笑声的气音:“是,是我们错了,废除了这么多年了,绣ch.un刀,飞鱼服,暗,暗卫,锦,衣卫,皇家死……士,张……以为向您示好,便能让您麻痹大意,陛下真够绝,是那个人……低估了你。”
明慎听见缓缓的抽出兵刃的声音——
不是玉旻在拔刀,玉旻没有动作,可那声音他很熟悉,是玉旻从小用到大的一柄质地特殊的长剑,名字叫新尘,玉旻视其为珍宝。如今此剑赠与了别人以表器重,正是那位新上任的将军。
不到最后时刻,不该由玉旻本人亲手扫除。
皇家死士已经废除上百年,党争祸患由此起,民不敢高声语亦由此祸,这个东西的产生常常伴随着暴政和无法控制的、打着皇家招牌的恶行,玉旻走到这一步,也是明慎没有想到的。
他来了京城快一年,却不曾熟悉玉旻身边的许多事,他不知道他的旻哥哥曾经被数次暗杀,不知道张党竟然跋扈至此。他曾以为小公主告诉他的事情是童言无忌,却不知道那正是兄妹俩亲眼见识过的黑暗。
玉旻察觉到明慎在哭,于是温声哄道:“回去吧,阿慎。朕必将害你亲人的余孽挫骨扬灰。”
他捏了捏明慎的肩膀:“朕保证,还给明家一个清白真相。”
明慎却伸手摸上自己的眼睛,将玉旻的手拿了下来。他没有答复玉旻的话,而是擦了擦眼睛,对一旁的将军问道:“可以让我来吗?”
将军闻言停下脚步,诧异的看着他,却还是将手中的剑递给了他。
玉旻皱眉看着他:“阿慎?”
明慎深吸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玉旻的手,小声道:“旻哥哥,我没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觉得他该死,我可以亲手杀了他,为父亲母亲报仇吗?”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他等着玉旻的答复,玉旻却突然松开了他,退后两步,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变得幽暗而深沉。
那眼神就跟当年程一多告诉他“您不在阿慎就不吃饭”时一模一样,他也曾这样认真打量、观察过明慎的一举一动。
他就那样看着明慎的眼睛,仿佛想要从里面找到什么东西,可那双眼里什么都没有,清澈如往昔,带着微微的紧张和一种慎重思考过后的决绝。与当年不同,当年的明慎是狂热的、不计后果的,如今的明慎却十分冷静。
他轻声道:“好。”
明慎于是举起剑,走到已经奄奄一息的人面前,竭尽全力忍着自己的反胃看过去——随视线落下的还有他手里的长剑,扑哧一声,软软地穿过人的身体。
唯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为了什么,只为了那些嚎啕气血的冤魂,为了一个年轻人的大好前程,为了自己深爱着的父母,为了……一个更加坚强镇定的自己,足以与玉旻并肩。
他楞在了那里,杀人的恐惧让他全身颤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立在原地,好似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可玉旻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把剑抽了出来,并丢去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