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
连毛毛细雨都算不上。
这种雨落在人脸上,也知道人在哭泣。
我听她越讲越不像样子,更不能出言刺激她,益发沉下性子,安慰着道:“有什么事好好说,都可以解决。”其实眼瞳中全是施鸳影手中那把破勃朗宁,生怕这老枪再出意外。
施鸳影似有察觉,痴痴转动手中小巧枪身,道:“你们这帮废物……好在我弄到这支枪……小雪,以后不会有谁将你带走了,我会保护你的,会保护我们……”
“鸳影,你走吧!人是我杀的,我会去自首!我会去自首的!——”程芦雪终是痛哭,摇着施鸳影的手臂。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施鸳影的疯狂磅礴起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的生活中不该有她!……我对你不够好吗?!我不够……不够爱你吗?!都是这个警察,都是因为你爱上这个警察!你才会背叛我,你才会背叛我们!……我们是完美的,不可以坐牢!你不可以坐牢!没有人可以评判你,你永远都必须是这样完美无瑕!……我要杀了她,没有她,你又是我的,我又是你的!——”
“鸳影!”程芦雪死死抱住施鸳影持枪的手臂,哭道:“这一切都结束了你明不明白!——在我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她两人的身影在我准星前晃来晃去,我大汗淋漓,施鸳影对准程芦雪的枪口仿佛愈来愈战抖!
耳中如同又要响起枪支走火前的恐怖静谧,我不禁大喝一声:“施鸳影!你根本不爱她!你自己知不知道?!——”
施鸳影和程芦雪两人如定格般看住我。
程芦雪低下头,垂泪着摇摇头,似叫我不要说,而她也不想听。
“施鸳影,你凭什么说你爱她?!”我托住枪,踏上一步,道:“我才爱她。我爱她,是想保护她、照顾她,一直陪着她!——你呢?!你爱她,是想占有她、变成她,完全夺取她!……施鸳影,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
施鸳影失神,脸色煞白,如同被我哪句击中要害,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手里一重,枪口低了。
“施鸳影……你把枪放下……”我慢慢靠近,半步半步,小心地挪:“你看……一切都会好的……你跟我回去,总能说清楚的……”
心头反复回味施鸳影所说的每一句话,我知道华奥案定是另有隐情,可脑中乱作一团,只把脑浆沸腾了也想不出完整面貌。
事实东一块西一块,脸孔左一个右一张。
但我心中生出渺小的希望。
我不顾一切去紧握的,就是这一点点火花。
施鸳影在犹豫。
枪不离手,她茫然着垂目四顾,眼珠突圆瞪出,嘴唇颤抖着毫无血色。
我不知自己之前一番话竟招得她凄楚如刀剐,心中也是暗暗惊讶。我不过说了实话,眼前能依稀理清的纤微事实,就只能说出这么多而已。
“施鸳影……”我谨慎拿捏言语,这时雨大起来,可能早就下大了,我们却浑然不觉。
劝慰的话还没出口,程芦雪忽然呜呜低泣着唤我:“黄警官!……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告诉她,你会让她走的,我会跟你回警局,我求求你!——”
雪儿,你在说什么呢……事到如今,谁也走不了了。
就连我,也走不了了。
离着她俩还有五米左右的距离,我托着枪继续靠近,心早跃过了喉口,在我嗓间怦然。
我想程芦雪再说几句,我再说几句,就能摸到施鸳影身前,按下枪头,能否这样完满?
施鸳影的神情彻底崩溃的模样,完全猜不出她内心发生过什么,也不想猜了。
我忍不住递出一只手,想再次对施鸳影道——把枪放下,好吗?
程芦雪见我还在接近,未听她半分,全部心神都集中于施鸳影,像着了魔一样,凄惘着拼命摇头,跪倚地上。
“小猫……她,她怀孕了……”程芦雪全身脱了力般绝望哭道:“我求求你,让她走吧!……”
雨轰轰然变得更大,雨幕中,人们淋成落汤之犬,还能分辨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可我竟然相信她,我相信她说的话。
我就这么举着枪,对着一个怀了孕的人。
我一生两次举枪,与人相向,全是为了她。
哭也好,笑也罢,大雨瓢泼,沉闷轰雷远处。
浑身湿透,如立狂礴瀑布之下,我握紧枪,只能狠心不再看程芦雪。
可我忍不住看她,看我的懦弱和张狂。
“……如果不是警察,我会放她走的,可我穿上警服,便不能……叫她走了。”
徐徐说出这些话,眸中是雨水还是其它什么。这是,我的诀别。
我意识到的时候,程芦雪侧坐泥泞之中积水及膝,低头饮泣,再没抬起。
她没有力气了,她真的累了。
而施鸳影长臂舒展,缓缓举枪,是要对准我吗?
电光火石的刹那,我望着施鸳影的眼睛,决心一赌。
我要相信,洞察力这种东西,作为有着十几年画龄的少女,我黄小猫绝不会输给谁!
右臂一仰,我对天“嘭嘭嘭嘭嘭”连放五枪。
九二式枪响如霹雳,划破长空!
“碦咔”一声,冒着白烟的枪管突出。
枪空了膛。
没有子弹了,就这样。
而施鸳影的枪口正黑洞洞指住我胸膛的方向,她脸上变幻着复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