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伙计狐疑地问他宋娘子真这么说了?
他说是。
这时候谭账房出来了,听了乞丐说的话,就问了下他的姓名,多大年纪等,等到乞丐说了后,谭账房就让他们带他下去,给他找一套店内伙计的衣裳换了,先教他如何在后厨干杂活儿。
两个伙计答应了,就把乞丐带去了后厨。
谭账房调转视线,看向那扇关上的门,不禁想,到底这个叫巫大的人跟宋娘子说了什么呢,让忙着跟自己一起盘账的宋娘子好半天也没叫自己进去?
此时的宋玉姐当然是没有心情盘账的,她在巫大出去并且带上门之后,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了。
她伤心,她痛苦,在她明白自己跟顺娘的姻缘原来是被装善良和单纯的谢二娘破坏的,顺娘就那么被那个一脸无害的屠户之女给抢走了之后。
可笑啊,自己几月之前,顺娘来自己宅子里吃酒时醉了,当时谢二娘来接顺娘,自己还因为她的哀恳而心软了,不想用一些谈不上正当的手段来破坏顺娘跟谢二娘的感情,让她们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痕。可是到头来,她才明白,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最让人可怜的那一个。
曾经,她看不起谢二娘,觉得她是个屠户之女,人又年轻,美貌和财富就更不用说了,在自己跟前完全称不上对手。
她还觉得,谢二娘只是运气好,在自己因为韩衙内的纠缠,没有跟顺娘来往的那段日子,让顺娘喜欢上了她。
以前,她一直认为自己跟顺娘错失了姻缘,那只是命运弄人,可在听了巫大的话之后,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被自己一直看不上的那个谢二娘给整了,有点儿类似于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对于宋玉姐来说,这无疑于奇耻大辱,在她看来,这简直堪比血仇,跟杀父之仇有得一比。毕竟,这事关她这么一个女人的终身幸福,她觉得她后半辈子也就只有这么个指望,可这指望生生被人给掐断了……
“东家。”门外忽然传来了谭账房的声音,以及“笃笃”两声扣门声。
陷于痛苦与悲伤之中的宋玉姐迅速掏出帕子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收敛了那可以被人一眼瞧出来的伤痛的表情,咳嗽了两声,又搓了搓脸,让自己的脸色恢复如常之后,她拿起手里的笔,再次将目光投向桌子上的账册,平淡无波道:“进来。”
……
顺娘从宋家正店出来,上了石头赶的驴车,有些微醺,不觉靠在车厢壁上睡着了,睡着之后,她做了个梦,梦见了宋玉姐。梦中,她第一次被宋玉姐叫进宋家正店后面的那间账房,她异常紧张地坐在了宋玉姐身边,很是局促不安,原因是宋玉姐没有望着她笑,而是望着她哭了。她的泪水如同珍珠一般落下来,顺娘只觉刺目地耀眼,心里揪痛不已……
“东家,东家,到了!”石头在车外喊她,将她惊醒了。
醒过来之后,方才的梦顺娘是一丁点儿都想不起了,只觉得心情有些低落而已。
揉了揉脸,顺娘掀开车帘子,从车上跳下来。
“东家,下雪了,这伞拿去撑着罢。”石头递给顺娘一把伞,外加了一句,“仔细脚下,积雪了。”
顺娘皱了皱眉,接过手头递过来的伞,嘟囔说:“这才半把个时辰,雪就下这样大了。”
她记得刚刚从宋家正店出来的时候,天虽然阴着,除了偶然被北风从天际带来几颗细细的雪粒子外,并没有下雪的。
“东家才坐上车,那雪就下起来了,越下越大,小的被那雪差点儿迷住了眼睛,跟迎面一架车撞上了呢……”石头一边拍打着头上和身上的雪花一边笑着碎碎念。
顺娘看他一眼,见石头跟个雪人也差不多了,便叫他一会儿回去换个衣裳喝点儿热茶,歇一歇,今天都没他什么事情了,明天一早去石炭铺子里的账房里面领工钱就是。
“好,那小的把这车卸了就回去。”石头应道。
顺娘“嗯”一声,撑开伞,踩着积雪往内院走,到了内院门边拍开了门,齐氏也撑着一把伞来给她开的门。
门一打开,齐氏就闻到了顺娘身上的酒味儿还有一股子她曾经闻过的香味儿,齐氏便知道顺娘这是又去跟宋玉姐见面喝酒了。她想起顺娘说的这几天要请那些跟喜家做买卖的正店的东家们吃饭,也就释然了。
“叔叔回来了,外头雪真大……”
“是啊,雪大,瑞雪兆丰年,明年的庄稼好……”
顺娘随意应付着说了句话,便往正房去,齐氏在她身后关了门,回转身来看了眼顺娘的背影还有正房二楼,雪太大,鹅毛大雪肆意飞舞,倒让她看不真切,只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儿在眼前袅袅散开。
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要过年了,雪也是这样大,那个时候她因为顺娘跟谢二娘好上了,心里难受得不行,正是梁二娘常常陪在她身边说话,让她觉得日子过得不那么难受了。她又想起了石头前些日子去杨柳镇接谢二娘回来时来传的信儿,说梁二娘过了年要上城里来瞧自己,想来,也快了吧……
顺娘也绝想不到嫂子在自己身后站着东想西想,她径直走到正房门边,收了伞,推开门,跨进门去,再反手将门阖上,将雪风和寒冷隔绝在门外。
将伞靠在门边,她走到楼梯口朝着上头喊了声:“娘子,我回来了。”
接着她蹬蹬蹬地上楼,如愿在上到楼上之后,握住了一双温暖的朝她伸过来的柔荑,入眼的是一张她所喜爱的赏心悦目的脸。
“官人,适才我瞧见雪下大了,你还没回来,我这心里正担心呢……”谢二娘拉着顺娘一边往内室里走,一边絮叨。
忽然她停住了说话,看向顺娘,抿抿唇问:“你是又去见了宋玉姐?”
顺娘大方点头,道:“中午在宋家正店吃的饭,见了宋娘子,把她那店里欠咱们的钱都结了,略饮了几杯,没有喝醉。吃完饭,我就坐着石头赶的车回来了。”
谢二娘嘀咕:“那宋玉姐成日家打扮得花枝招展,搽脂抹粉不说,还弄些外洋来的香料做熏香,旁人挨着她站一站也能沾了她身上的香味,这不是存了心让人惦记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