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廷想也不想,提笔写出标题:“女人像朵花。”
他思来想去,趁先生出去了,立即唤来胡莲声,有点儿生气:“还能怎么写?——况且我看压根就不像!”
胡莲声不知他为何想出如此恶俗之题目,好声好气:“少爷,写长些,像茉莉花儿,像牡丹花儿,不一样的。”
杨少廷从善如流,写出一串儿花名,写出了怡红楼开会的架势,末了将纸一揉:“有病!像什么花,她们自个儿信吗?”
胡莲声一弯腰,将纸捡了起来:“少爷,像的,”他试举一例:“先生讲面如桃花……”
杨少廷回忆了一番,是有这么回事:“哦!面如桃花。”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看了一眼胡莲声:“脸哪里有五瓣儿的?”
胡莲声哭笑不得:“不是五瓣儿……”
杨少廷皱着眉头,试图寻找解释:“我看是为了投其欢心,尽说些好词,最终成了胡说八道。”
胡莲声认为此人毫无浪漫之头脑,有些不同意。然而胡莲声的不同意是缺乏力量的,他低低地讲话:“真要是喜爱,就不必、不必故意去投,自然地就、就……”
杨少廷扭过脸,是头一次听胡莲声有如此的见解。他抬着手腕子,定定看了胡莲声一眼,仿佛很不习惯他谈及这个话题。半晌杨少廷摆摆手:“我知道了,你走吧!”
胡莲声本来还想嘱咐些,听他一说,顺其自然道:“少爷,要是写完了,夜宵也做好了。”说罢快步下楼,不去争论什么桃花了。
待到杨少廷抻着脖子,瞧不见胡莲声的衫子尾了,他才提起笔。
略加思索,洋洋洒洒,写得迅速,写了一页不成,翻过又是一纸。
约有半个时辰,杨少廷将作文纸递给先生,只道:“太难了,我写不好,您打轻一些!”
先生懒得理他,伸手接来,谁知扶着眼睛框子看罢,这一回倒不像从前,痛骂他的文章狗屁不通了。
先生良久不语,最终问他:“虽不是什么好的比喻,但是怎样的声音会如同莲花呢?”
杨少廷瞪着他,讲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常事,先生不以为意:“我看你从头将女的比作花,写到一半儿偏了题,”先生抬起脸:“可别是莲声又……”话说到这儿,先生摸自个儿的下巴,将末尾的一句话又瞧了一道。
他扫了一眼杨少廷,皱起了眉头,没有讲话。半晌开了口,声音有些轻:
“少廷,我记得,你十六了?”
“再过三个月十七。”
先生若有所思起来:“哦,这样儿。”
先生拍了拍杨少廷的肩膀,将眼镜取了下,露出了眼角的一些黯淡纹路,笑起来:“没有事情。想你大好的年纪,心中又无拘束,想做什么,就能去做,叫人心生艳羡。”
年长者的叮嘱是类似春风过驴耳的。杨少廷楞里楞气:“先生想做什么,也能去做!”
先生将眼镜架了上,将纸一拍杨少廷的脑袋,复回常态:“胡说八道,谁都和你一样是少爷么?”
作文先生临走之前,是要去老爷或是太太处汇报情况的。
杨老爷与作文先生是熟识,见他正好来了,也不拘礼节:“在芳,我儿子学得如何啊?我指望他早些跟着我呢!”
严在芳望着他:“少廷大了,不比从前,现今文章写得马马虎虎,足以派上用场。”
杨老爷点点头:“是,是大了。”他又想起来,拿手比划:“当初你见他的时候,他还那么一丁点儿!”
严先生匆匆忙忙地一笑,不再讲话了。
十、一方水
不须严先生提醒,杨老爷也知道少廷是大了:陈宝琴家催得十万火急,玛丽的娘见着他便要问少廷,东面的蒋小姐,西面的彭姑娘——三祥城内没有比他的儿子更为畅销的少爷了。
可是皇帝不急。
杨少廷自个儿心里是懒得想这些事情的。他觉得成家立业,于他早得很,他还有大把的事情没有做,但至于什么事情,他又懒得想,没有关系: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想。
故而是日夜里,月明星稀,他方和杨老爷回了家,百无聊赖,拉着胡莲声,要教他打桥牌。
杨老爷看他没事儿,趁机一把将杨少廷抓进了书房:“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讲!”
杨少廷的牌一抖,摊了一地,话还没说完:“莲声,笨,这儿该打梅花六!”
莲声不敢掺和:“哦、知道了,梅花……”
杨少廷竖在书房里,心思还飘在如何使胡莲声输给自己上头,他一声不吭,将衣服拍齐整了,心里暗暗好笑:莲声打牌还不傻,有点儿难骗!
杨老爷不急不慢,在房里兜着圈儿,最后坐在扶手椅内,开门见山:“少廷,宝琴和玛丽,你喜欢哪一个?”
杨少廷一听,笑就没了:“什么?”
杨老爷拿指节敲桌子:“我问你以后要和谁结婚!”
杨少廷艰难地咽了口水,面上不动声色,手绕到后边儿,掐了自己一把:妈的,没有做梦。
他登时头大起来:“爹,早着和儿,我才十六。”
“早晚都要谈,早些跟你谈了,你早些明白,”杨老爷向后一仰:“早些明白,就少花些功夫在旁的身上。”
杨少廷看这回是不要他当机立断,才放下心来,面色自如:“我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