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廷明显是愣了一下儿,旋即暴跳如雷起来:“是我揍的他,要莲声跑去做什么?”
密斯脱贺纵使知道这个少爷不是善茬,此刻还是吓了一跳。他按住了杨少廷的肩膀,开始同他讲道理:“杨少爷,你看,你这个样子,怎么好去呢?令堂叫我来此,就是为了教给少爷您一些基本的礼……”
杨少廷第一次上礼仪课,其头脑非常之灵活,亦非常之坚硬,他的脑袋用力朝密斯脱贺一顶,将礼仪老师顶出了鼻血。
密斯脱贺鼻子里塞着纸巾,等着杨太太回来了,马不停蹄就要去向杨太太请辞:“您这孩子,鄙人能力实在微浅,教不了他了!”
杨太太扭头就要去找杨少廷,谁知杨少廷根本不管密斯脱贺的控诉,主动上前一步,直接将太太身后的莲声拽了过来,往莲声的房间拖,一边拖一边大声道:“你过来!”
莲声被他拖曳着,回头又去看太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低声地喊:“少爷,别拽了,疼啊……”
杨少廷推门而入,反手将门摔上了,一屁股坐在莲声的床上:“你去他家里干什么了?”
莲声低着头,老老实实,只盼着夫人快来解救他:“夫人带我去给李太太唱、唱歌儿……”
杨少廷不知怎么地,越是听他讲越是来气,脸蛋通通地红:“唱的什么?”
莲声怯怯地看着杨少廷,不敢讲话。
“唱的什么,你给我再唱一遍!”
莲声在此日,被迫将一首儿歌反复地给杨少廷唱了七八遍。
而杨太太这头,真是一个无计可施:杨老爷常年在外,若说打少廷,她自己舍不得,若找人来骂,还不一定骂得过。
杨太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心生绝望,以为杨少廷会成长为一个地痞流氓。
然而孩童的成长总是润物无声的,你既不知他何时改了路子,亦不知他缘何变了x_ing情。
只是这场润物的时间润得略有些长了:是年,杨少廷年满十四岁。
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不负众望,终于不再轻易动手打人了。
十四五岁的杨少廷,脸上的轮廓浮现出来,不再是孩童般的一团圆润,显出了预备成熟的样子。且他身量又正好颇为挺拔,还有些不知何来的潇洒气概,从前众人只是称他“长得好看”,现如今提前喊他“杨大少爷”了。
不止如此,杨大少爷讲话的声音也已完全改变了。
他这声音哑了一阵,末了变得低低的,像是往潭里投石,沉沉地响。
往常杨少廷骂起人来,是撕蜡纸,哗啦啦地干脆响亮,如今再去骂人,就有些像鱼塘放炮仗,倒叫人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五、惊鸿过
杨少廷也知道自己这把嗓子是不好再去骂街,于是在人前说话,也故作慢条斯理起来。外人一听,若是不知他先前是怎样的混账法,如今必定以为他是位货真价实的名门公子。
然而这些表面功夫,在胡莲声面前是统统地不管用的:都是一条塘里出来的黄毛鸭子,还充什么大头鹅?
因此杨少廷在胡莲声跟前,是叫一个原形毕露。
是日寒冬晌午,杨少廷突然打量起正晾着衣服的莲声,问他道:“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了?”
莲声比杨少廷大个两岁,高一些壮一些,是当然的。只是平日在他面前缩着脖子,不显得高。莲声这时候已经将杨少廷的脾气摸了个半熟,知道对付杨少廷,就得先服软。他一听这话,恨不得就地将自己截去一段儿:“我也不知道……”
杨少廷看着他,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吩咐莲声道:“你晚上到我房里来,铺个褥子,睡地上。”
莲声愣愣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是三九的天景啊!早上一起来,檐上要挂着冰棱子的!
莲声人高马大地站在他跟前,脸蛋是麦色的,此时急得都发了红了,仍是既不敢问个为什么,也不敢不答应:“我、我去收拾收拾……”
要说这个主意,也还真亏得杨少廷能想出来:杨太太教过他,将没熟的瓜果同熟了的放在一起,那么就熟得快些——杨少廷是学以致用来了。
自然,杨少廷短时间内,是一点儿没长的。末了莲声冻得实在不行,流着鼻涕挂着眼泪,哀哀切切地去求杨少廷,这才得了大赦。
以此,胡莲声对于倾心于杨少廷的姑娘小姐,是十分地不理解的:这些小姐们,眼不瞎耳不聋的,究竟是图的什么呢? 他颇想在杨少廷的额上贴个“此人坏极”,用来规劝这些小姐。当然,不过是想一想罢了:真见着杨少廷,他是不敢造次的。
十五岁的杨少廷,少年意气,大好年华。
他无需由他的父亲带着到处走访上门,递发名帖,因为三祥城中皆知他的名字,也皆知他的英俊。谁家的小姐举办什么开春舞会,庆生典礼,也必定许下心愿:去将杨少廷请来罢!
杨少廷烦得要死。
他不爱跳什么交谊舞、什么标准式,坐下来听听人唱歌还是可以,两个人抱着转圈儿,他瞧着都发晕。但他作为正经公子哥儿,这些东西必不可少,不得不去学。
杨太太是很乐于将自己的儿子展现给旁的人观赏的。她聘请了三祥城最为高明的老师,教他的儿子如何优美地搂住姑娘的腰,同时不去踩她的脚。
这位交谊舞老师娇娇小小的,烫的齐耳卷发,穿的湖蓝旗袍,约到杨少廷的胸口,自称是密斯汤。密斯汤很享受与杨少廷共舞,同时也很享受被杨少廷轻轻踩了一脚,再听他低低地讲一句“不好意思”。
杨少廷并不享受。
他浑身发僵,既要承着密斯汤的重量,又要时刻注意脚下:他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不能让这个密斯汤传出去他的莽撞,平白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