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能见了繁星的时候,宾客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胡莲声乖乖地等了半天,终于见到了杨少廷。杨少廷快步地朝他走,形容有些不整:他捏着袖口,衣襟敞得略有些开。
他瞧见胡莲声,仿佛是终于靠了岸,能说人话了:
“走!这些个女的,疯了!拿我的纽扣做什么用?一个个的……”
胡莲声将手中的西服抖了开,这西服已经被他的体温烘热了,杨少廷穿上出门,不至于太冷。
莲声这时候仔细一看,只见杨少廷颈前的纽扣已经没了,手上捏着的袖口,也已只剩两个窟窿。他一转身,背上赫然还有个红的唇印,脉络清晰的丰满嘴唇,想来只有是宝琴。
可以想见,杨少廷在女人堆中得到了如何的礼遇,他是如同彗星一般的,每位春闺少女都想在他的身上留下些念想。
胡莲声琢磨了半天,给出了一条实用建议:“补上扣子,还能用的,她们兴许是拿去做些纪念……”
杨少廷对于女孩们的旖旎遐思很不了解,迈步就要往大门外:“补什么?回去扔了!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他出到一半儿,扭头记了起来:“李宗岱走了?”
莲声跟在他身后,险些撞了上去:“李少爷下午就走了……”
杨少廷上下一扫胡莲声,这才背过身,下着台阶,向司机去了:“什么李少爷,窝囊东西一个,喊他李宗岱,是给他面子!”
莲声自始至终不懂他与李宗岱是结的什么梁子,也实在不敢直呼李宗岱的大名:“哦、哦。”
他快步了一些,走到杨少廷的前边,替杨少廷开了车门。
莲声通常是坐在后边的,杨少廷在车上补眠,须得借他的大腿做枕头。
胡莲声在杨少廷身旁刚一坐定,杨少廷便倒了下来,仰躺着枕在胡莲声的腿上。
“嘁嘁喳喳,真是烦得很,我去够了!”说的还是舞会。
胡莲声也不知怎么接他的话:“总要常去的,少爷毕竟是……”毕竟是三祥城公认的漂亮人物。这话稍嫌谄媚,胡莲声说不出口。
谁知杨少廷大大方方的:“全冲着我的一张脸罢了!”
胡莲声有些惊吓,面视前方——他不敢看他腿上的杨少廷——心道原来他也知道。
杨少廷抬起手,觉得胡莲声心不在焉,于是伸手一弹胡莲声的下巴颌:“喂!”
胡莲声赶紧低头看他,絮絮地捡着话尾:“是、是啊,少爷的一张脸……”
杨少廷好笑:“我一张脸怎么了?”
胡莲声呆了半晌,最终没能好意思,还是侧过了脸去,声音轻轻地:“确实是漂亮的……”
这话一说完,两人一坐一躺,半天没说话。车厢是黑暗的,路过的霓虹偶尔打在胡莲声的脸上,像是给他化了个光怪陆离的妆。
待了一会儿,杨少廷仿佛很烦心,抓过了胡莲声的手,盖在了自个儿的眼睛上:“哪儿的灯,亮得我睡不着!”
胡莲声顺从地将手覆在他的脸上,手心里不久便觉察了出来:杨少廷在舞会上应当是运动过度了,他这脸略有些烫。
——
七、寻常事
杨少廷躺在胡莲声的腿上,也不知是真寐假寐,直至到了杨府,胡莲声轻轻地推他一把,他才离了胡莲声的腿。
莲声到了府内,事情还是很多的。
从前府里的管家只是让他跟着杨少廷乱逛,现如今瞧他老实话少,便让他辖管杨少廷的饮食起居。杨少廷这位爷,事情最多,脾气最大,府里是谁也不敢管的。
胡莲声跟随着杨少廷进了屋,问候了夫人,快步地就要去端茶送水,心里计划着清洗浴缸、整理床铺的诸多事宜,一刻也不得闲。
杨少廷坐在沙发上,眼珠子随着胡莲声来回地转,末了看不见他了,这才闭着眼睛,将身体展开来,长舒了一口气。杨太太在一旁观察他,最终有些秘密地欢喜似的,坐在他身旁:“少廷,舞会如何呀?”
杨少廷没抬眼:“不怎么样。”
杨太太卷着手帕,一揩他的脸,心想到底是自个儿的儿子,是骗不了自己的:“我看并不是不怎么样嘛!”她歪着头,很有兴趣起来:“我瞧你是高兴了,究竟是哪家的小姐,本领如此地厉害,让我们少廷见着也开心了?”
杨少廷想起那些小姐就胳膊疼——被她们拉扯着要进舞池,是该疼的。
“谁也不是。”
杨太太有些惊奇而慌张:“不是小姐?哪个丫头?”
杨少廷懒得解释,找着由头,振袖而去:“莲声!放着水,我要洗澡!”
杨太太在背后,拉着他还想讲:“少廷,说呀!”
少廷真去洗澡了。一天的脂粉气,熏得他头晕。胡莲声在浴室里头试好了水温,才喊:“少爷,放好了。”
喊完不算,杨少廷洗澡,他是不能走的:他要留着给杨少廷搓背。
谁知正是这一会儿搓背的时间,杨少廷突然就发了难:
“李宗岱跟你说了什么?”
雾气腾腾的,胡莲声专心致志地工作,冷不丁地被这么一问,毛巾也掉了:“啊?”
杨少廷背朝着他,项背连着肩胛骨,显现出了即将成熟而宽阔的轮廓。
“在酒台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胡莲声捡起毛巾,老老实实地思考,动作也缓慢了:“他、他说,”莲声的喉咙仿佛也被雾气模糊了:“问我要不要去他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