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周瑾,周瑾一直还记得。
一朝天子一朝臣,林池曾经是这帝国最尊贵的一个皇女,她是皇后嫡出,又是帝后之间的唯一一个孩子,自小所受到的注视和关照,自然和她的哥哥姐姐们是不同的。曾经的她,在这宫中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许多侍女跟着,这其中有很多,甚至都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她曾经很习惯那种生活,习惯着众星拱月的日子,也习惯了他人的服侍,这直接导致她一开始逃亡的那段日子里,连衣扣都经常扣得歪歪斜斜。后来,一个人生活的时间长了,她倒也不再觉得不便,此时再回到宫里,她却不习惯别人的服侍了。
将一块青笋放进嘴里,林池把大部分目光都放在了一旁抓着筷子往嘴里扒饭的小恨身上,见女儿吃得很香,她这几天一直有些寡淡的食欲也好像恢复了些。
她想给女儿夹菜,又怕夹到的恰好是小恨不喜欢吃的,一时就有些犹豫,玉质的筷子在半空中点了点。
一旁正给林恨倒牛奶的周瑾恰好瞥见了这一幕,幽黑的眸子亮了亮,暗示一般将自己的碗朝林池那边推了推,大概也就推了一厘米不到,如果不是林池正往那边看,大概是感觉不到的。
林池看着她这含蓄的小动作,心中不由失笑,她伸长手舀了一勺蛋冻放在周瑾碗里,又给她夹了两块炸得金黄酥脆的排骨,果然便见到周瑾柔和了眼神,眸中带笑地瞧了她一眼。
单单只是一个极淡的微笑,却已经是极灿的风华,她是个极少笑的人,平常总是一副寡言少语的模样,而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她甚至是冷漠的,也只有在林池和林恨面前,她才会试着去展现自己的温柔。
被夹在中间的阿恨恰好看到了林池她娘亲夹菜的一幕,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她匆匆吞下嘴里的肉片,热切地把碗也朝阿娘那边推了推,一下就推出好远,一点也不像周瑾那么含蓄。
林池失笑,温柔地望了望女儿,在接触到她眼中的希冀之后,一颗心又软了下来,她仔细地想了想,避开了曾经的自己喜欢吃的那些菜,又避开了周瑾喜欢的几道菜,在剩下的菜色里挑了几道分别给小恨夹了些。
这样,应该是小恨喜欢吃的了吧。
林恨高兴地抱住林恨放回她面前的碗,小身子坐得端端正正地吃着饭,不时也夹一些菜给两个娘,不过她手短,又不怎么喜欢在餐桌上往前探着身子夹菜,因此给两人夹的,一般就是她面前能够到的那些,令林池感到有趣的是,她还给林池夹了好几块肉,并且也给周瑾夹了好些青菜,恰好完美避开了两人各自喜欢的东西。
而另一边,看着小恨夹到林池碗里的几块还泛着油光的红烧肉,周瑾蹙起了眉。
池儿向来不喜欢荤腥,何况是这么油腻的东西呢?
林池也有些苦恼,她并不是只吃素的,在联邦这些年,没有专人看顾她的饮食,很多时候她更是不得不随大流。但像是这么油腻的肉,虽然给宫廷大厨处理得十分美味,但放在她这里,大概就有点难以入口了,可这是女儿第一次夹给她的菜,她如果不吃,小恨会不会伤心?
心中闪过一丝无奈,林池夹起肉打算放嘴里时,眼前却凑过来一个瓷白的碗。
“红烧肉分我两块。”
周瑾清冷的声音传来,如珍珠落在了玉盘上。
林池忍不住笑了,娇艳的容颜便像是绽放到极致的玫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样的华美。她把那几块肉放到周瑾碗里,心中感到一阵暖意。
“娘亲你为什么要抢阿娘的菜呀?”阿恨疑惑地看着她俩,充满稚气地问道。
“乖,好好吃饭不要说话,娘亲教过你的。”周瑾拍拍她的小脑袋,细长白皙的尾指勾过女儿头上和她一样的红色头绳,像是细碎的雪落进了火焰中,却又完全不会被火焰融化般,展现着清冷的美。
如果能被她这样抚摸,就算是成为一截不起眼的红绳,怕是也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吧?
林池微怔地看着迷了她眼的美景,脑中划过一个念头。
她碗里还留着一些肉片,也是小恨给她夹的,她夹了两片放进嘴里,不一会儿,却突然放下碗捂住了嘴唇难受地想要呕吐。
一旁的宫人立刻便端上来一个银质小盆,林池将肉片吐在里面,依旧难受得很,仍然不住地想要吐。
周瑾立刻紧张起来:“立刻请太医来!”
有侍女便应声退下,在殿外拨通了太医院的专线。
“池儿,你好点没有?怎么会这样,你现在竟然一点肉都吃不得了么?还是这肉片做得不符合你的胃口?”周瑾轻轻拍着林池单薄的背,等她不再呕吐了,递过去一杯情水:“太医马上就来了。”她倒也是个医生,之前确实在战地医院里学习过一段时间的,但是却专注于外科,能够熟练处理好各种伤口,也能应付一些简单的手术,对于林池,她却是无能为力的。
而太医果真很快便来了,来的是林池认得的人,是张太医,是太医院的老人了,据说从她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在宫里挂牌了。
这么些年了,竟还没有退休,想必是医术实在高明的缘故,这还是林池回来以后见到的第一个熟面孔呢。
张太医自然也是认得林池的,看到林池,她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便惶恐地跪了下来:“臣不知是皇女殿下回宫了,有失礼节,有失礼节啊。还望殿下恕罪!”她今年八十多了,放在平均能活一百五十岁的曜日人身上,倒也不显得老,只能说还在中年。
此时看起来,脑子依旧清醒得很。
“起来,立刻给殿下看看,她刚才犯了一阵恶心。”周瑾没等她把全套礼节做完就把她唤了起来。
“是,元帅。”
张太医不敢怠慢,立刻便给林池把了脉,周瑾在一旁,看着她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开的眉头,心中紧张得很。
细细把过脉之后,张太医又拿了高精密的仪器为林池扫射了身体,多番确认后,脸上反而露出了喜色。
她再一次跪了下来,高兴道:“恭喜元帅,殿下有喜了。”殿下这些年一直都在行宫静养,怕是那年生产伤了身子,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不用担心了,殿下身子虽然有些虚,还有受过伤的痕迹,但是整体素质倒还反而比八年前好些,想必这些年元帅也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