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重要。
“是我,”周磬有些意外于她语气中的严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宿醉加上心累,给她一根杠杆,可以敲碎整个地球。
然而许慕然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简单带过:“我还好,谢谢关心。对了,我床头旁边的水,也是你帮我倒的么?”
“是,”周磬越来越觉得今天的许慕然很反常,她合上手中的书,追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许慕然很久都没说话。有那么十几秒,周磬甚至都觉得自己这边的信号都出了问题,她反复地将手机拿离耳边来检查通话是否还存在,她不想挂断重拨,只是在有些神经质地等待。
所幸过了一会,许慕然终于出了声:“周磬。”
她停了停,又再度开口,话音里带着点摸不着边的困惑:“我何德何能,让你这么对我?”
周磬的心猛地一抖,满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她发现了,发现了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最真实的想法。
她从来不想当个好好女士四处分享关心,她想,只爱一个人就已经占尽了她所有心思,随地撒网从来就不是她的爱好。
如果可以,我从来不想当你的朋友。
她并没有曾经想象中的放松或者释然,将那些取而代之的,居然是恐惧。
她害怕许慕然发现自己的动机不纯。
周磬清了清嗓子:“慕然,你听我说……”
一瞬间好像整本新华字典都在脑中翻过,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词语去描述她现在心中所想。
她将那些车轱辘话在肚中反复琢磨了千万遍,临到关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中的弦倏然绷紧到极致,只要再压上一根稻草,便有随时断裂的危险。
“算了,”许慕然无奈地笑了笑,“这辈子你是来报恩的吧。”
猛然间听到她说俏皮话,周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嗯?”
“我说,上辈子你欠我太多还不起,只好等到来世,一桩一桩慢慢还。”
轮回啊,周磬无意识地弯了弯唇,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从一开始的遇见,到后来并不是刻意为之的碰面,就连她这个无神论者都觉得神奇,怎么茫茫人海之中,偏偏只有你入得了我的眼。
“说起来,”许慕然又问道:“你这周末有什么安排?昨天跟你说我看好了一件大衣,拿不定主意买哪个颜色,你能陪我去看看吗?”
这周末……
周磬迅速合计了一下,有些遗憾地回答她:“不行,这周末我要出差。”
“哦,”许慕然应了一句,“去哪里?”
“去江市,有个学术上面的会要开。”
“嗯。”
此后二人无话,能在话筒里听见的只有对方的呼吸。
周磬正在想用什么来结束这难捱的沉默,就听见许慕然轻轻说:“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一起去逛街。”
她尾音如同一片长羽,优柔地划过周磬心间。
第020章
伴着哒哒的脚步声,走廊里的声控灯逐盏亮起,许慕然怀里抱着一本刚刚拿到的样刊,心里的满足感简直丰盛得快要溢出来。
她下午跟着老章去了趟印厂,名义上是检查进度,实际却是放/风。毕竟都是自家集团的,只要不耽误上市,大家相互之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临走之前,值班组长在会议室里找到他们,交给他们一叠样刊,说:“今天刚到了批新机器,就单开一条线印了点样刊,拿回去发给大家看看吧。”
老章将烟从嘴边拿开:“啊,好。”
许慕然连忙上前,将样刊揽到怀里。刚从流水线上出来的印刷品甚至还带着有些呛人的油墨味儿,但她却似浑然不觉一样,将细滑的纸面拈在指尖试了又试。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说是她二十多年来人生里的头一回也不为过。
她亲眼看着自己脑海中的思想经由轴承、丝网和墨板变成铅字,如同溪水一样潺潺流出;她所得到的愉悦感,不亚于一位母亲历经辛苦的十月怀胎后终于见到自己幼子的欣喜。
印厂的班长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冲一旁的老章说:“新人吧?”
老章沉默了一下:“是啊,新人啊。”
他竟突然想起来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当时的他,跟现在面前的许慕然,两人脸上的神情,简直是如出一辙。
回了单位之后,许慕然先行去了趟洗手间,等到办公室的时候,她瞬间欲哭无泪——样刊全部被瓜分了。
全都,一本不剩地被分走了,连片纸屑也没给她留下。
许慕然沮丧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言不发地开始敲键盘。
她也想要一本啊……
过了一会,程雪薇从外边回来,臂弯里夹着两本样刊:“谁啊这是,把刚印出来的试稿放在茶水间里?”
许慕然立马跳起来:“哎哎,给我一本!”
“喏,”程雪薇走到自己桌前坐下,伸长胳膊递给她一本:“看吧。”
许慕然毕恭毕敬地将杂志接来放在自己桌子上,冲对方低头合掌:“大恩大德,永世难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程雪薇抬眼看她,一脸莫名其妙:“干嘛这么谢我,吃错药了?”
许慕然笑了笑,没说话,径直坐下了。
很快,她就会经手许多试稿,触摸许多样刊,这些东西都将十分迅速地变得平凡无奇,甚至些许令人望之生厌。
但在历经时间的洗刷过后,有些画面不但不会褪色,反而会愈加历久弥新,在不经意地提到某些关键词的时候,就会第一个被想起:像是梦想,热情,憧憬,还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