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清未又怎么会记恨司无正呢?他的心和命都砸在了这个人身上,到头来到底是要还的。
夜风孤寂,半开的纸窗在风中微微发抖,清未的身影映在墙上,像一缕无家可归的幽魂,他的心脏狠狠地抽缩了一下,想到司无正,难言的苦闷便喷涌而出。
他哪里舍得那个人在生死的边缘挣扎,尤其是在边关苦寒的夜晚……清未想都不敢想,即使他明白自己这么做并不能让司无正长命百岁,最多延长几r.ìx_ing命,但也足够了。
书房的门轻轻打开,清未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前院飘着温暖的火光,大抵是荀大义在和裴之远说话,对于这两个鬼,清未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如今的视作知己,算起来也不过半年的光景,可就是这半年的光景,也让清未留恋。
他所留恋的人世间的温情,不过是三两好友,万家灯火罢了。
夹竹桃树在月夜里摇曳,叶片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月光,清未抬手抚摸干枯的树干,由衷地感谢这棵树赋予自己的生命,但是万事终要有所了结。
微弱的火苗靠近了叶片,夜风猛地紧了起来。
在前院和裴之远说话的荀大义正在拨弄灯芯,言辞间谈到的依旧是清未。
厉鬼不放心地嘀咕:“我觉得小公子有自弃之意。”
裴之远坐在桌边叹息:“我如何感觉不出来?只是这事我们根本劝不住,毕竟清未的命是司大人给的,如今要还回去,占理。”
“占理也不能啊!”
“我当然知道不能。”裴之远烦躁地瞪着厉鬼,“你也别在我这儿待着了,快去后院看看小公子,我总觉得……”鬼差话说到一半,突然向荀大义扑去。
厉鬼吓了一跳,闪身躲开,裴之远与他擦肩而过,撞开窗户大叫不好。
原来后院燃起了熊熊大火,肆虐的火舌在寒风中升腾,眼瞧着阵势比头一回卧房起火还要大,二鬼皆是疯了似的奔跑。
然而为时已晚,等他们回到后院时,夹竹桃树已经被火光包围,清未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捂着嘴轻咳。
他看见了二鬼:“你们……来了?”
荀大义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裴之远则撕心裂肺地喊:“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清未微微偏头,答得理所应当:“把命……还给司无正啊。”
他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我知道……这样……改变不了什么……可……可哪怕只有一个时辰,我也要……还……”他剩下的话淹没在二鬼的呼喊声里,绵延的火势瞬间倾吐了模糊的人影。
荀大义发出一声惨叫,不管不顾地要往火海里冲,但是裴之远含泪拉住了他。
“你现在附身在别人的身体里!”鬼差拽着他的衣领咆哮,“冷静点。”
“怎么冷静?”荀大义哭得悲痛欲绝,“小公子死了……小公子真的死了,那棵树都烧没了,他一个树芯还能活?”
裴之远也落了泪,颓然瘫坐在地上:“他怎么能想到烧树呢?”
“我们都没想到……我们都没想到!”
的确,平r.ì里清未并不是聪慧至极的人,可偏偏那点七巧玲珑心全用在了司无正身上,一点就透,别人看见夹竹桃树或许没什么想法,但这棵树在清未眼里可是几r.ì宝贵的寿命。
***
“咳咳……”司无正骤然惊醒,捂着胸口费力地咳嗽,耳畔传来几声模糊的欢呼,说是将军醒了。
边关的夜晚,寒风呼啸,稍有风吹C_ào动在他的耳朵里都像是敌人夜袭。
距离上一次中箭已经过去五六天,司无正的记忆有些模糊,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将军,我们……”
将领的话将司无正的思绪从虚无缥缈的回忆中拉回来,他的指尖扣进掌心,因为清未的名字心尖发痛。
也不知道给清未的那些寿命能不能支撑到他得胜回城。
营帐外又开始刮呼啸的寒风。
半月后,八皇子得胜归朝,却在途中因旧伤复发不幸离世,皇帝感念其忠义,特追封他为“八贤王”,母妃也抬了位分。与皇城中的热闹大相径庭,兵部侍郎的宅院里冷冷清清,烧焦的房屋随意倾倒,无人打扫也无人在意。
据说司家的两个儿子一个淹死,一个战死,剩下的男妻好不容易逃过一场大火,隔了几r.ì竟又被烧死了,城中皆传司家天命如此,不过传着传着,坊间又有别的传闻,真正在乎司家的根本没有几人。
而地府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清未蹲在奈何桥边眼巴巴地张望,荀大义和裴之远正对弈厮杀得火热。
“小公子,你就别瞧了,司大人来了肯定先来找你。”厉鬼调侃道,“ 从你来了地府就在等,不累吗?”
清未摇了摇头:“我算时r.ì,总觉得他快到了。”
他运气好,当初死了以后来到地府,不仅有二鬼护着,还因为死而复生时由树芯所生,算半个j.īng_怪,现如今已经跟在裴之远身后学勾魂了,且听裴之远所言,司无正那样借尸还魂的鬼也可以当鬼差,所以他成r.ì翘首以盼,连奈何桥边的孟婆都笑话他痴情。
清未面皮薄,被说了几回恼了:“司无正不是比我更痴情?”
“小公子你当真是被司大人带坏了。”裴之远闻言,笑得直摇头,“这话你以前可不会说。”
他以前的确不会说,可如今都在y-in曹地府了,清未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地府里刮起一阵y-in风,晦暗不明的光影里,彼岸花徐徐盛开,清未眯起眼睛,目光所及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