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的萤火,便是唯一的光源。
十方世界,浩瀚星宇,本是包裹万千的大美。
可方子旭做到了,把这大美呈现在了昭仪的眼前。
于一屋之内。
纵使这番心思仍比不得天地间鬼斧神工的造化,但用来讨一个女孩的欢心,足矣。
足矣。
“十月末已经入了寒,流萤可不好捉。”
“但总还是有的。喜欢吗?”
良久后才听到一声轻笑:“星星你是给我摘下来了,可怎么没见着月亮?星月不能相映成趣,便是短了我的愿景。”
“短了我的愿景,便该罚。”这姑娘没有一点顾惜和怜爱的咬了方子旭的脖子。方子旭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只流萤扑腾翅膀飞到方子旭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
方子旭瞪这个女人一眼,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拉着昭仪坐到桌旁的椅子上。她就不明白了,这女人不听她讲完也就算了,怎么回回都爱用牙齿来招呼她?上次就咬过她的手腕!方子旭比大齐的所有人,都要清楚这个女人口牙的锋利程度。
瞪归瞪,方子旭心里埋怨了几句也就算了。倒了一杯茶给昭仪,然后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出了一块油纸严丝密合裹着的东西,郑而重之的交付到昭仪手里。
油纸鼓囔囔的。
“身上的钱,只够买一个‘月亮’”
剥了油纸,竟是关外的烧饼,分量够重,形状够圆,上面撒着芝麻,烘烤的焦黄,看起来颇为诱人。
但再怎么诱人,也是烧饼。
方子旭笑道:“此烧饼非比烧饼,这是关外萨摩部逢年过节才吃的烧饼。萨摩部将食物当作天神的恩赐,这烧饼因形似满月,又被萨摩人称之为‘哈洽’也就是‘月亮’”
“偷奸耍滑,照样该罚。”昭仪冷淡的说,半点没有为之前的咬负责的意思。目光转向烧饼,犹疑了一下,撕掉边边的一小处,放进嘴里。味道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方子旭眼疾手快的抢着撕掉一半‘月亮’,弯着眉眼,大口的撕咬月亮,只囔囔着饿。
于是昭仪没说二话,又把手里剩了一半的月亮撕了一大半给方子旭,去堵她的嘴。
一块足份足量的烧饼,没多大的功夫就大多进了方子旭的肚子。方子旭吃饱喝足后,很是惬意,悠哉举步到了门口,推开紧闭的门窗。密闭的屋子里透出一丝风,满屋的流萤振奋翅膀,一拥而上,顷刻便散去了大半。月光泻进屋里,窗外是星罗棋布的星空,秋高气爽,夜色怡人。
方子旭觉得身边这个女人的心情貌似不错,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唇故作淡然的说:“最近去茶楼酒肆,听到了不少流言,说我受伤后成了废人,公主你不仅分房而睡,还打算另觅新欢。”
“……”
“这话说的,有损皇室威仪。”
“嗯。”
“所以,要辟谣。”
“嗯。”
“今晚我留下。”想了一会,又补充说:“睡地。”
“……嗯。”
方子旭自打受伤后就又睡会了书房的那张冷床,今天终于被赦免了独守空房的处罚,心情大好,觉得今晚这女人真容易说话,不期然的存了点得寸进尺的心。她咽了口唾沫,握住昭仪的手,手心冒汗,有点紧张局促的说:“原谅我?”
几只没有散尽的流萤嗡嗡振翅,方子旭一向轻缓的呼吸历历可闻,她敛起笑意,只剩下一双认了真的眸子,看着昭仪。像个做了错事,费心讨好,用以求得原谅的孩子。
只要一句话,这老大不小的人便能露出笑吧?像得了糖一样。
昭仪面无表情,把手从方子旭的掌心里抽了出来。生硬如铁。
方子旭愣了一愣,便明白过来。
若她方子旭被自己上心的人骗了,也不会吃个烧饼就原谅了。明白归明白,方子旭还是偏过头,藏住自己眼底的情绪,想去拿床被褥过来打地铺。
却被昭仪挡住。
这女人重新拉了方子旭的手,扯她坐到床边道:“地上凉,子旭若睡出了伤寒,可是本宫的罪过了。”话里有着几分刻意的冷淡。
方子旭看着女人,眼里亮了些。
“夜,深了。”昭仪避开方子旭的目光。
再次共枕,方子旭比哪一次都要规矩,手贴着大腿放,维持这一个动作动都没动过。只是没睡。等枕边的那个女人睡着后,方子旭才摸了起来,接着月光打量这个女人脸上的每一处细节。有一点情难自禁的俯下头,把炙热的鼻息拂在昭仪的颈间,用手把额前一点琐碎的青丝撩到耳后,强行抑制了吻这个女人的冲动。
方子旭抬头,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压下心中的躁动。半响后无声的笑了笑。
妖女。她比了个口型。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推荐下无意翻到的小说《来信》个人觉得比很多长篇大论的gl文写的好,书荒的孩子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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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废话,供我自娱自乐——————————————
虽然萤火虫最常见的是黄绿两色,但我还是选了冰蓝色。这个色调很美,我喜欢,别跟我较真。
在一个飞满小虫的密闭空间里,吃烧饼喝茶谈个情说个爱,需要以下两点(我是来吐槽自己的恶俗桥段的)
其一,是要有昭仪过硬的心里素质(虫子飞到饼上不能喊不能叫不能破坏气氛。虽然萤火虫它长得不算丑,但到底是长脚的虫,吃饭时候满屋的虫子嗡嗡振翅……现实情况是一点也算不上浪漫。)
其二,是要有方子旭的一张厚脸皮(如果每个女孩都能用一块烧饼浪漫的打发掉……这真是个幸福和谐的社会!)
☆、死讯
入了十一月份,盛夏残存的最后一点温度,被北方刮来的刺骨寒风一扫而空。浓墨一样的云层压的很低,是大雨的前兆。八百里加急的战马,送达上京的,只一句话——镇远大将军方烈,战死。
年末的边关素来不平静,这个时候正是那些蛮子打草谷的高发段,边关百姓守着牛羊人人自危。每年这时候,戍边的将士会组队在附近的村落查探,护一方安宁。而带队的正是方烈。只是这次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素来是散户打游击的蛮子这次却拧成了一股,设了个局,然后大举侵犯,目标直指方烈。有人称,方烈是为了护住妇孺,才中箭落马,然后被几十根虎视眈眈的长枪贯了胸口,流干净了最后一滴血,连尸体也被绳子勒着拖了几百米,然后在数百匹战马的铁蹄下踩成了肉泥,尸骨无存。
那天边关大风嘶吼,镇远旗下的副都尉说,这是送给镇远将军的殉葬歌。
消息来的突兀,像一把松木添进了上京这温吞的火炉子里,腾的一下煮沸了锅里的水。
奸相闻得此言,扫空了往日的颓靡,精神抖擞的开始瞎折腾。觉得碰上了难逢的机遇,抖了抖自己丰满的羽翼,一边暗里找用作造反的旗子,一边贼眼放光的盯梢,看朝堂里有没有可趁的空子。
连皇宫后院里的阉狗,也笑眯眯的放开胆子爬上了妃子的床头。
皇帝很愁,愁的当天晚上就白了两根头发心疼的皇后当晚熬了补汤逼皇帝喝个精光。
皇帝发愁不是没有道理的,大齐称得上善战骁勇的将军,只有方烈一人。剩下的不是宝刀已老,就是贪生怕死,又或是野心勃勃的愣头青。没拿得出手的人才。
而现下蛮子又有异动,难保下一刻不会集结兵马大举进犯。
四十万的大军被抽掉了主心骨,散作一盘,中看不中用。又没有能替补的,皇帝只好先祭出老将,让六十三岁头发花白的季将军亲赴边关,先压压阵脚。这个情境下,奸相何忠良逼宫有望。
十月十七日,何忠良褶皱的脸上开了花,坐在府邸里观赏名剑。
季将军披上二十斤重的盔甲,奉旨赶往边关。
方子旭心底汹涌着巨大的悲伤,溺水的人一样大口的呼吸冰冷的空气,泪腺像是久旱的河床,她把自己逼红了眼圈。可是,没有哭。
因为那个骑着高头大马,战神一样威风的男人曾在她跌下马摔断腿痛哭的时候笑着说,没出息。
那时候她跟男人约定过,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坚强。
方子旭一字一句记得清楚。她不想让老爹失望。
告知消息的温涵,第一次逾越了本分,像长姐一样轻轻的揽了方子旭的头,将她护在怀里,叹息着说着无济于事的安慰话。
方子旭抱住温涵,身子在微微的颤抖。温涵顺了顺她的背,知道这个死倔的孩子在压着自己的情感。方子旭无错的在温涵耳边喃喃,她说,老爹不会死,外边传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温涵的目光抬了一点,投到阴云上,表情平静。她在十岁时便已洞悉了生离死别原是常事。她本就是孤儿。
不知过了多久,方子旭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轻轻推开了温涵,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温涵没有追上去,她看着某一点,有些出神。良久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方子旭对老爹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个男人在战场上叱咤的勇猛,而是这个像边关风沙一样粗糙的汉子,带着屁大一点什么也不懂的方子旭在塞外骑马。定了马掌的蹄下尘土飞扬,老爹带着她追西落的太阳。一马平川,天与地的交接在一线,半边的天像火烧了一样迤逦。追的累了,便下马休息,放任马儿自己吃草饮溪,男人会抱着方子旭,一边用满是胡茬的下巴扎她,一边哈哈大笑。逗弄完了,就把方子旭搁在宽阔的肩膀上,眺望夕阳,讲上一讲亘古洪荒的留下来的故事。
故事很跌宕起伏,听的方子旭很是着迷。以至于多年后依然无法释怀。
小人长大后识了字,去翻看古旧的话本,看到的却全跟印象里牛头不对马嘴的另外版本,这才晓得了自家老爹当初讲的故事,过半都是瞎诌的。
老爹爱酒,只爱烈酒,不挑年份不论身价,越是烧喉就越欢喜,就如他的名字,方烈。喝醉了不吵不闹,只是絮絮叨叨的跟方子旭说她娘亲的事,扯完后有时候会笑,有时候也会没有出息跟方子旭抱怨她娘,抱怨最多的就是方子旭她娘太狠心。
老爹揉揉她的头发,跟她说,男人死了女人要守寡,女人死了男人也该如此。
方子旭有时候觉得老爹醉的厉害,有时候又觉得老爹比谁都清醒。
老爹教她枪法,递给她过酒囊,带着她进深林里狩猎……二十多年的相依为命,骨肉亲情。
可如今,那个收拾她的男人死在了战场上,连尸骨也敛不会来。
这世上,便只余下方子旭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倔死倔的低着头。只是当年那个笃信老爹讲的故事的小孩。
当年的那个孩子,个头纵是蹿高了,可还是只有屁大的一点。近乎顽固的不相信那个男人会死在战场上。
方子旭想去找昭仪,想抱一抱那个女人,想吻一吻那双眸子,想听她讲话,无论是什么都好。可是,府里没有这个女人的影子。
她守在空落落的后院里,默不作声。
豆大的雨珠啪的打在方子旭的额头和眉心,方子旭扬起脸,这雨就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雨水淌过眼角、颧骨和面颊,看上去就像是憋久了的难过涌上眼,这个无助的人终于哭出来了一样。
这时,头上的油纸伞兜住了夹杂寒气的雨水,小云低唤了一声:“驸马。”
方子旭冰凉的手扯住小云的胳膊,问:“公主呢?”
小云微微慌了神,半响后吞吐的说:“公主、公主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