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醒来的时候,意外的见到木头人一样红着眼看她的方子旭。她心里觉得好笑,便勾了唇角凑上去先亲了下木头人兔子一样泛红惹人怜的眼:“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方子旭却扭了脸,对着洞外挂着的水帘看。雨已经下大了,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噼里哗啦。“就是……就是刚刚想叫醒你,可叫了几声你都没反应……有点怕了。”
“怕了?”昭仪愣了愣,又抿嘴一笑道“这倒是难得……”
“一点也不难得……跟你挨上边的事,我没少怕过。”方子旭却低了头轻声埋怨了一句。
“哦?”
“夜里怕你冻着,生气时怕你气坏身体,不肯说话的时候怕你讨厌我……现在,最怕的是你死掉。”
“胆小鬼。”昭仪攀上了方子旭的肩膀,畏冷的在她怀里缩了缩,然后细细的隔着衣料去辨别那处旧伤。
方子旭肩上的这道旧伤,是当年在上京的上元节那天落下的,为的是护着怀里的那个姑娘。怀里的这个姑娘在一年后奔赴方子旭所处的军营来找她算账时,在她肩上的旧刀疤上添过一处牙印。算来算去,也称得上是一道历史悠久有纪念性的伤疤了。
昭仪描摹着旧疤的体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变了几变,突然笑了起来:“这疤本来是早该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方子旭也跟着笑了笑,把怀里脸色发白,已经显出几分病态的女孩揽紧了几分,边笑边喃喃着说:“你来军营的前一年,往我伤口上敷的药都是煮烂的树叶草根,军医说根本就没有半点药效。那时候我不敢吭声,连那药敷的我伤口难受都不敢弄下来,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昭仪却没有说话,磕上眼依在方子旭怀里,攒了几分气力后才笑了声道:“我那时不是气你,本宫只是见不得子旭你整日去……去外头跟那些没有教化的蛮子拼命……才会想这么个法子出来……想着,若你方子旭这胳膊废了,便也做不成什么都尉或将军,本宫便能把你拴在身边,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子旭……方子旭,你知道吗?你每次出去时我都悬着一颗心,拿着伤药等在帐篷里……”
雨声渐大,昭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背上那道口子隐隐有些痒,像是种子在人体血肉中生根发芽开始沿着血脉经络走。昭仪不是不怕死,只是对着媚千丝没有法子,再怕又能怎样?昭仪攀着方子旭的眉眼,笑着说出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时,嗓子不为人察觉的发着抖。
雨声大的正好,盖住了这一点点的失态。
“我……我不做都尉,也不做将军了。此番回去,我就陪在你身边好吗?一直陪着……再不让你担心了……”方子旭听的一懵,心里却颤了起来,她边强笑着吻吻昭仪的眼睛,便自顾自的喃喃说“我再不做什么都尉将军了……我就陪着你……只陪你……”
她看出了她强撑出来的精神头,她便陪着她说话,哪怕知道她现在正在病中身体虚弱,应该多休息。怕只怕这一睡就再醒不过来。
“你肯陪着我……自是好的。本宫再见不得你回回都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方子旭听到“回回”二字的时候,神色一凛,她握住昭仪的胳膊,颤声却逼着自己稳稳的说:“我记得,我回回受伤,你拿出的丹药都效果极佳……”
昭仪怔了一怔,笑道:“这是自然,御医亲制的丹药,能气死人肉白骨。白白便宜了你让你当糖豆一样的吃。”
“那药、那药你还有吗?”方子旭手下没个轻重,捏痛了昭仪也不自知,像救命稻草一样的紧紧扒着这最后一线希望。
昭仪看的分明,她轻笑了一声:“愣头青——没了啊,早在半月前最后的那颗丹药就进了你的肚子。”
方子旭的手颓唐落下的时候,昭仪还自顾自的说道:“跟蛮子刚定下条约的那天,你跟刘荻喝酒一夜未归,回来时又带着一身酒气,我气坏了,可又心疼你,知道你前些日子受过伤,伤还没好透,就把那药化在醒酒汤里喂你服下。”
“本宫此番怕是真躲不过了……子旭,子旭……若本宫去了,你的心里,决不可有第二人……若你往后再喜欢上了别人,本宫便、便宛出你的心来……纵是当初成婚时,你我没喝下那杯合卺酒,你方子旭,也是本宫一人的驸马……听清了吗?”
昭仪喃喃着说,她扯开了方子旭的一片衣襟,手搁在那处混着牙痕的旧伤上,一遍遍的磨蹭着。
“赵霖轩,你这公主脾气能改改吗?就知道威胁二字。”方子旭凑上去把人揽进怀里,被昭仪刚那番话给结实的下了一跳,手脚是凉的:“赵霖轩,你一天不死,我的心里就容不下第二人。”
“子旭,你到也长本事了……反过来、反过来威、咳、咳咳、咳”昭仪咳出了血,指掌陷进了方子旭的皮肉,那一口口的鲜血溅在方子旭的锁骨脖梗和衣领上,灼灼而妖艳。
是媚千丝毒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周更到月更,罪过罪过。
咳,因为前面很多地方一笔带过了,没怎么详写,所以梳理一下故事的前因后果,有助阅读。
方老爹没死,活着回来了,所以季老将军和方子旭相续下岗,昭仪也没理由再待在边关了,领着方子旭打算回上京见爹娘。但昭仪回上京让奸相心里很不安,昭仪以前就是奸相的一根心头刺,奸相想借着这次机会除掉昭仪,所以派出了杀手。
林子里的那场混乱里,杀手的刀本来是冲着方子旭来的,可昭仪替方子旭挡住了。不幸的是,为了以防万一,刀上涂了毒,这毒,正是媚千丝。
前边长篇大论的……都是二人在打情骂俏……捂眼。
☆、番外·合卺酒
“赵霖轩,你若死了,我凭什么要记得你?我凭什么要把一个死人搁在心里?又凭什么生生的给你守一辈子的活寡?”
“你死了,我会去喜欢别人。”
昭仪没有痛感,只是手脚冰冷的如同身在冰窖一样,她畏寒的蜷起身子。
意识模糊里,她一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可那声音也是模糊的,听不真切。直到嘴里充斥着一股铁锈的腥味,身子才慢慢的回温,最后沉沉睡去。
醒的时候,正撞上了方子旭的那双眼,昭仪看的清楚,在她睁眼的那一瞬,方子旭绷紧的眼角才放松下来,浮出一副百八十年都没有睡过的倦怠,怔怔看她了一会,染了一抹青色的唇上下煽动着说“你死了,我……”话说到一半,方子旭却又顿住了,没再往下说。
昭仪这才觉出了一丝不对,神志一清,细细打量方子旭,才发现自己枕在她的胳膊上,身下铺着外袍隔开带着凉意的地面,身上也披着方子旭的衣服,对面的人半侧着身子抱着她,一只手圈在她的腰上仔细着她背上的伤口不被压住,而自己却是赤条条的,大半的衣服全裹着她身上,手臂沾光的搭了一点衣服,而背部□□在外边。洞外的雨还没停,山中寒意甚深,那人的背上已经冻成了青紫。昭仪触了方子旭的身,背后很凉,只剩了胸口紧贴着她的地方尚保了两分温热。
“傻子……”冻坏没?
昭仪反抱住方子旭,发觉那个到了冬天身子一向如碳盆似的,拿来给她暖床用的人冻的身子骨僵直,像块冷冰冰的石头。方子旭没有声息的乖乖伏在昭仪身上,半响没有动静,竟是睡了过去。
昭仪便放平了方子旭,衣服裹好,把手脚归位时,目光却一凝,投到方子旭握成拳的左手上,那指缝间净是干涸了的血迹,藏都藏不住。
联想到之前那番话,再加上嘴里还没褪尽的腥咸味,昭仪脸上一白,明白过来。初时的温柔隐褪,剩了一张没表情的脸孔,就这么瞧了方子旭半响后,才侧身抱住那人,帮她暖身。
身子骨贴着身子骨,姿势暧昧,可一举一动,都透出公事公办的味道。
两三时辰后,方子旭醒了。
洞里淌进了水,昭仪坐在离洞口最近的地方看着外面,给方子旭留的是个背影。
方子旭坐在靠后一点的地方,不明白一向畏寒的人这是怎么了。可又不敢打搅到昭仪。
看不到表情让她心下忐忑,揣测不出前面那个姑娘的喜怒。
见那姑娘的鞋袜都要没在雨水里了,方子旭这才上去把昭仪捞进怀里,往后拖了几步,然后低头翻看鞋袜有没有湿掉。方子旭以往行军时候,最怕遇上雨天,弄湿鞋袜是另一种受罪,她可见不得这个心坎上的人遭这份罪。
“不用你,我自己来。”昭仪拍掉方子旭的爪子。
“可……”方子旭张了口又闭上,小心打量着昭仪的脸色“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该生你方都尉什么气?”
官称都带上了,铁定气的不轻。方子旭想想说“我之前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都是一时浑话……别气。”
昭仪没什么表情,也不看方子旭,自顾自的把湿透的鞋袜脱掉,赤着脚,脚趾莹白。方子旭看了眼,心下快跳了一阵,忙偏开眼。可脸已经红了。抓了抓头发,方子旭说“我去外边看看。”
“没见还下着雨吗?”昭仪冷冷道。
“但,我
不想……”方子旭却已经踏进了雨里,后半截的话混在雨里,模模糊糊的,让人听不真切。
方子旭带着一壶水和两个又小又涩的果子回来,浑身给雨浇了个透,也不知是不是给冻着了,脸色像纸一样。
“先喝水。”方子旭笑笑,把水壶单手递过去,然后兜着衣服把果子擦了几遍说:“这果子酸的掉牙,你——”头一抬,却见昭仪冷笑,心底突乎的一跳。
昭仪扬手就把水壶砸在方子旭的额头上,方子旭没躲,水壶翻到地上,流出的却不是清水,而是红褐色的液体。昭仪冷笑着等方子旭开口,指节因用力发白。方子旭却把头一低,没事人一样的把果子塞到昭仪怀里,静了一静才说:“我攀到树上摘果子时候滑了一跤,被木刺伤了手,想是那时把水给污了。我去重打一壶。”
昭仪被方子旭胡扯的谎话气的胸口上下起伏,面上又寒了几分:“方子旭,你当你存的什么心思本宫会不知道?”
方子旭这时才有了动静,苦笑一声:“知道了你还要糟蹋……我哪有那么多的血放给你啊……”
昭仪听了面色陡变,嘴里连着说了几声好,气急的扬手就要打醒这个糊涂人,却不料被那个近年来一直没拂晓过她意思的人一把制住。方子旭常年习武,手下的劲道本就大,这此又没了分寸,栓的昭仪手腕当即就红了大片。
“大胆!”昭仪沉下脸喝道,却见了方子旭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寂静,沉默无声。两相对望了一刻,方子旭才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轻飘飘的:“赵霖轩,你当真是公主脾气反复无常,总爱板着脸凶人,气急了还不理人,把别人的示好只当成是耳边风。夫妻一体,这话是你亲口说与我听的,可你的心思却从没明白的说给我听过……你不说,我又怕猜错了,每次想着你气的样子,就患得患失。”
昭仪瞧了方子旭的口气模样,终于软了脾气,低声说:“先松手,你弄疼我了。”
方子旭却不闻不问,低头腾了手,左手的伤口□□在昭仪眼前——掌心处给刀割开了两道口子,皮肉翻卷,令人悚目,扎进昭仪心里。方子旭咬住手腕脉搏,然后半强迫的抬腕,把血淋淋的口子送到昭仪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