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苏镜瑶听见洛瑾的声音传到耳畔。
“你方才说的那人,是怎么死的?”
苏镜瑶想了想,知道此刻不便说话,就拉过她的手,写道:“病死的。”
死因虽然只用两个字就能概括,但三年前的情景可并非那么简单。
曾经住在七楼的人,是个中年男子,无妻无子,一个人独自生活,过得很是清贫。
他生平最爱的就是听戏,从楚剧、越剧到秦腔、京剧,再到昆曲、黄梅戏,他那台录音机里不知转过多少唱腔,你方唱罢我登场,咿咿呀呀地唱着外行人听不懂的话。尤其在夜里,那声音清亮无比,传出很远。
三年前的某一天夜里,他的房中传出了唱戏的声音,曲声清亮,唱腔婉转,间或夹杂着鼓点,一声声扣人心弦。那曲声响了半宿,在黑夜里传响,一直到天明都没有停歇。
到了清晨,曲声都没有停下。
他平时也偶尔在半夜听戏,但只是持续那么一会,很快就会关掉,这一次却一直听到了天明,就显得格外反常了。
他对门的邻居去敲了他的门,等了半天也没人来应,屋内的曲声却一直不停。
一直到上午十点,戏曲的声音还在响,屋门却没人来开,房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邻居怕他在屋里出了事,便叫了几个人来,联系了开锁的人,拆掉了门锁。
屋门一开,便有阴冷的风迎面扑来,伴随着淡淡的香味,从门中掠出。
他已经死在了茶几前,整个人伏在录音机上,不知正好压到了什么地方,录音机里传出咿呀唱腔,还在不断循环,声音像是开到了最大,震耳欲聋。
他是病死的。
人世间最自然的生老病死,没有什么悬念可言。
那天夜里响了一整晚的戏曲声与他房门打开时随着阴风掠出的香气,却令人回想一番就心里生寒。
“明日再说,”洛瑾低声道,“夜里寒凉,易生幽魂。”
苏镜瑶一直相信她的判断,此刻也没有异议,随着她转身回房。
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冻得手指都冰凉无比,苏镜瑶抱着洛瑾取暖,想再和她说两句话,一转眼就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她笑了笑,也闭上眼睡去了。
梦里,那淡淡的香气从七楼飘了上来,氤氲四散,飘飘袅袅,萦绕在身边。
苏镜瑶在睡梦中也依稀闻见了那阵香味,意识朦胧间觉得似曾相识,心神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遥远的回忆缓缓活动,最终变成了一个梦。
梦里,不知是哪一年。
那时苏清末还在。
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长空万里皆是晴天,云彩疏落,轻风柔和。
她坐在桌边,翻着一本古旧的书,苏清末就在她对面的位置上,素手灵活地捣碎了什么,将盛放在骨碟里的粉末利落地倒进一边的金兽头香炉里。
袅袅香烟随即腾起,向外逸散,空气里充盈着淡淡的、清冷的香气,闻来清寒无比。
“这就是返魂香。”苏清末开了口,语气一如往常的温润,“记住了?”
寻常人家根本不会有香炉的存在,但苏镜瑶似乎习以为常,只是低头听她说话。
“嗯。”苏镜瑶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手中的书页上。
上面有一幅画。
书页很旧了,已经泛黄又发软,捏在指尖显得薄如蝉翼,若不是保养得好,几乎随时都会飞散,但上面的画依然色彩鲜明、笔画清晰。
画上没有描绘场景,只画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着黑衣,侧坐在桌边。
桌上有一只香炉,画师没有描摹清楚香炉的细节,只看得出香烟从炉中升起,悄然弥散到空气中。
桌边还有一个白衣曳地的女子,脸上戴着遮住右半张面孔的金面具。她素手微抬,轻挽长袖,手中端着银制的小碟。她将碟面微倾,让银碟里的粉末滑落在香炉中。
梦境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整幅画面开始变得模糊,视线里有雾气氤氲,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盖住了书页。
苏镜瑶恍然抬头,日光不知从何处刺来,直直照进她的眼睛里。
她陡然睁眼,才发现窗外已经是天光白昼,一整夜的时间就这样悄然过去了。
今天少见地落了雪。窗外雨雪霏霏,晨风寒凉,冷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吹得她清醒了许多。
她转头看了一眼闹钟,是上午八点半。
身边的洛瑾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瞥了她一下,然后又闭上了。
冬天是休眠的季节,每天早上如何起床都是世纪难题。苏镜瑶已经清醒了,就是怕太冷没有勇气起身,看洛瑾又接着睡了,便转身换了个姿势,接着躺。
过了一会,她就觉得饿了。
平时这个时间,早该吃早餐了。
苏镜瑶心里知道应该起床,但又死活不想起来,偏偏又饿得难受,转头看见洛瑾睡得十分沉静,心里顿时不平衡了。
她凑近了一点,轻轻吻了一下对方白皙的面颊。
洛瑾立刻就睁眼了,脸上浮现出明显没睡够的神情。
“起床。”苏镜瑶催道。
“还早。”
“八点半了。”
洛瑾懒散地偏了偏头,长发铺落在枕头上。
“反正不能我一个人起来,”苏镜瑶在棉被底下拉住她的手,“起床起床。”
洛瑾依然不动。
“有东西给你看,”苏镜瑶严肃道,“昨晚的香味,我知道是什么了。”
“直接说岂不更好?”
苏镜瑶坚决要拉她一起起床,见劝说无门,只得换了一个办法。
“再不起来我把你那些酒丢到楼下去,这段时间都别喝了。”
对于酒鬼而言,没有比不能喝酒更痛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