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这么懂事,自己可不能挡她的路。路七笑了一下,摸了摸言林的头,说:“没事,对个戏而已,安心去吧。”
言林又看了路七一眼,欲言又止。
顾莲如毕竟装了那么多年的好涵养,就算被小辈这样嫌弃,她也仍然微微笑着,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那些不敬的话语。
顾莲如甚至还问言林:“要不要准备准备,酝酿情绪?”
言林看着顾莲如,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争奇斗艳的诡秘心思,似乎一定要在演技上压对方一头似的。她知道顾莲如的演技,凭着那刚刚达到表演系毕业的水平,也不知道顾莲如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一点长进都没有。
言林桀骜地与顾莲如对视,说:“我不用了!”
重音在“我”上,意思就是:我不用了,你呢,还需要再看看剧本温习一下吗?
周文强看着勉强两个艺人互相挑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了。
顾莲如还是那一副温婉可人的样子,含蓄地点了点头,说:“那现在可以开始了。”
路七重新坐下来,看着两人走到试镜室最中央。周文强侧着身子问她:“你觉得谁技高一筹?”
路七眯着眼睛看向言林,没有说话。她对言林有信心,而保持沉默是她对周文强——而不是顾莲如——最基础的尊重。
周文强“哼哼”地笑了笑,听上去意味深长。
斗技开始了。
言林仍然是刚刚一副沉默隐忍的模样,跟在顾莲如不远处。根据剧本,她是和亲公主的影卫,而不是贴身侍女。终其一生,她都只能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主人,她的忠心是从出生就夹带在骨头里的东西,是师傅和养母一遍又一遍描摹强调的。
言林演技的确很好,即使半分钟前还毫无保留地展示着她对顾莲如的反抗与不屑,可一入戏就变了。她的眼神深邃而沉重,似乎背负了对方全部生命的重量,又好像将自己生命的意义全部维系在那一个纤细尊贵的公主身上了。
路七不由得在心里赞了一句:能够将现实世界和演技世界完全分开,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好苗子!
可另一方面,顾莲如的表现有些令她心惊肉跳。
不是因为太烂了,而是因为……太好了,好到不像顾莲如的地步。
顾莲如演一个娇滴滴的和亲公主,初期的确占了很大优势——她本人在现实中就常年扮演类似角色,弱柳扶风完全不在话下。可周文强的本子不是全然不变的,他要展现的是在混乱的世道下,男男女女们如何随波逐流、自我抉择,从而成为万人景仰的英雄,或者枭雄。因此在他的剧本里,“变”是很重要的要素,历史的车轮如何影响人,将人改造成历史想要的样子?
两人对戏的这一幕,是双方故事线中非常重要的转折。此时南蛮君王危在旦夕,根据当地习俗,一旦君王逝去,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就会被药物催着早产,随后供族人表亲分食,而公主本人也要二嫁给君王的亲弟弟。二嫁是为了不浪费任何一个可生产的“劳动力”,而嗜婴则是为了防止遗腹子复仇。
公主抱着肚子,站在部落里最老的古树前,对未来忧心忡忡。她喃喃自语:“该怎么办呢……我的孩子,我的未来……我的父母兄长此刻又知晓英儿的不安吗?”
顾莲如脆弱得像是蝴蝶翅膀一样,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吹碎掉。这是她一贯习惯自处的境地,虽然令人怜惜,但也不至于令路七惊讶。
侍卫上前一步,嗯嗯啊啊地比划了什么,可公主眼里的泪水更多更密更重,侍卫实在没办法,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气势凌厉狠绝,不留一丝生路。
公主震惊地向后退了一步,被老树的盘绕的树根绊倒,坐在了地上。“你是说……不,这不行!”
侍卫指了指公主的肚子,脸上焦急的情绪一览无余。
公主的眼泪从脸颊上缓缓滑下的过程中,眼神从柔弱可欺变成了狠绝刚厉,母爱和自保、恐惧和孤注一掷……所有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映在顾莲如的眸子里。
精彩!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路七还真的要为顾莲如喝彩了。心理活动全用一双眼睛去展现,自己教了顾莲如那么久,可对方现在才真正学会。
让自己震惊,可现在已经不是能够真心实意为她喝彩的时候了。
路七揉了揉眼睛,轻轻对周文强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不下这样突飞猛进的顾莲如。不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让它永远不好下去呢?而顾莲如又是为什么突然转变这样大呢?
路七起身的时候太急,并没有注意到在场地中心两人的动作都有了微微的凝滞。
路七一路小跑进洗手间,路上她想到了一些过去。顾莲如……顾莲如。
她算是懂了为什么周文强会同意她担任女主角,可是她不懂是哪位金主非要把顾莲如送进来。
是巧合,还是就为了膈应自己?
路七摇了摇头,几乎将整张脸都浸入在双手捧成的“盆”中。
直到不能呼吸,她才抬起头,将可怜的口鼻从窒息的幻觉中解救出来。
谁知道一抬眼就看见了镜子里顾莲如的倒影。
路七措手不及,向旁边退了一步,转身看着顾莲如。顾莲如容貌姣好,仔细看却是比以前要憔悴不少,妆容似乎也不如以前严实精致,反而自然不少。
改变真大啊,路七心想。
顾莲如难得没有笑,用一张平静里带着压抑的脸看着路七,问道:“怎么,怕我?”
路七同样摸不准这是偶遇还是刻意,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说:“顾小姐来补妆么?”
顾莲如却走近一步,说:“不叫我如如么?”
路七一愣,因为“如如”是叶允君对顾莲如的称呼。
这是试探,还是确定了?如果是前者,路七并不想让顾莲如白白试探出来,因此还端着一副路七的面孔,说:“顾小姐入戏太深,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