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泽再三确认,说没问题了。
“有什么话,你就在那里说吧。”易非的声音很无力。
樊云攥了攥拳。但还在警局里时就想到过,易非恐怕也被逼着应付,不曾合眼。
樊云站在门边,远远望着,忽然像切断电源,想不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确实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了。发生的时候,语言忽然变得太轻薄。
易非说,“你很可以。给我来这么一下。好。”
樊云蹙眉,刚刚张口,先是一阵咳嗽。
咳得很厉害,每一声都撞在易非心里。从枪伤起,她的病反反复复,一直可以让易非担心着。但是现在……
易非冷笑,而后笑出声,笑到几乎发疯。樊云的咳声在笑声里渐渐轻了。
几乎笑到喘不过气,易非问,“我们是仇人吗?”
“易非……”
“别过来!”樊云刚要走近,易非马上尖声喊起来。
潘泽拦在樊云面前。
樊云站住了。身体站住,魂魄却像急急飞出,飘起来。
好像身体里架着炉火,热气腾起。但周遭都是冰冷的。就只能感受到这样又冷又热的温度,已经无法再思考,不能想易非到底在怎么样看待自己,而后又会发生什么。张开口,就只是机械地,一鼓作气地讲下去。
“易然的事情我刚刚知道,绝对只是意外。不论真假,仅仅吸毒,没有理由为难他。况且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警局说的话全部和律师讲过了,只昨晚的交易,损失可以到此为止。……细节你可以跟他确认,之后律师代替我出面,一定可以滴水不漏……
“账目你应该比我懂,现在马上和邱永福分账。我们手里还有大笔现金,不至于过不去。……”
易非感到脑海里嗡嗡地震着,再往后,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樊云急于表白自己。轻视他人情感的冷漠和莫名笃定的狂热奇妙地混杂成一体,易非感到面对着一个怪物。
樊云只微微喘息,马上继续,“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甜头,出动警力范围太广,各方盯着,只要稍微再施加压力,他们只能尽快结案。……”
易非盯着桌面,奇怪的,桌子似乎晃动起来。四周聚拢越来越多的人群。邱永福和他的手下,退避三舍的官员,唐局长,程峰,酒店的员工,正在谈生意的商人……还有许许多多记不起身份仅仅一面之缘的人。
易非想要分辨每个人的诉求,他们各自的立场。但越来越难以分辨。无数人变成没有表情、没有五官的怪物。面皮和面皮连成一片,无数张巨口,滔滔不绝,不断逼近。
易非忽地沉入一片雪花点的噪音世界。
嘈杂难辨的疾呼白浪一样飞溅。浪涛淹没头顶。
“樊云!易樊云!”
樊云抬高声响,“毒品太棘手,唯独这件事上警察绝对不会留情,你一贯培植的关系网也一样受这个限制。刀口上的生意不可能做长。……”
“……”在那一刻,易非只想要抛掉一切。让樊云抱着该死的计划冲入人群吧。
全部炸毁,撕裂整个世界。
樊云剧烈喘息,停下来。
蜂鸣声过后。四面白墙和桌面上的摆设才浮现出来。
易非的背影始终不曾稍微动摇。
樊云嘶哑道,“你听我说,长痛不如短痛。你要相信我,多一个字我都不会和警方说。”
“呵……哪里来的自信?”易非道,“你是来劝说我,背后捅这一刀,是你仔细规划好的吗?”
“你应该明白,我做这些不是因为你和我。……我想要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到底知不知道!起码让我活得有点希望!实话说,一开始我打定主意埋了整个生意,我自己甘愿陪葬。但是做不到。因为……”难以抑制地咳嗽,没有办法讲下去。
易非忽然转过脸,像陌生人,冷酷地望着樊云,“因为什么?因为——‘你爱我’?你的好心……
“我宁可你死了。”
樊云脸色刷白。退后一步,茫然望向四周。
楼上忽然传来砰地摔门声,易非惊得一震。陈丹被人搀着下楼,穿着不齐整的睡衣,满脸急切,和平时换了副样子。
樊云僵硬地立着,几乎无法呼吸,良久才深深抽气。
只是一秒钟,如此强烈的反应,像被一句话轻易刺穿。
易非望着她,仅仅一天一夜的时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紧紧攥着拳按在胸口,抖得像随时可能倒下。
樊云看到陈丹下来,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要到这样的时候,易非才留意到樊云的变化。感应到樊云的心情,甚至压过了易非自己的心情。
易非走近过来,试图居中。
樊云只看着易非靠近,目光中悲伤的情绪像粘滞的冰流。
一时间似乎飘下雪,四周渐渐结霜,空无一物。好像从时空中抽取出片段。没有了前缘后果。
易非感到彻骨的寒冷。
“你!……你怎么敢来!……”陈丹从楼梯上扑下,颤着声音说。
直到陈丹到了面前,樊云才张开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意想不到,陈丹猛地给了樊云一耳光。下手并不算重,樊云晃了一晃。
啪的一声脆响,易非瞬间醒觉。但在陈丹的哀恸面前,易非说不出什么。
陈丹拽着樊云的肩膀,“然然怎么会吸毒?他还在读书啊,怎么碰得到那些东西?好好的他去你那里干什么?”
樊云紧紧抿着唇,失魂的样子,好像再也没有力气应付外界的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