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想起那整件事,感觉很难过,但不是因为他。从前因为对他的……爱也好,恨也好,我可以做任何事,哪怕让我觉得讨厌我自己。那之前我还几乎死过一次。但竟然就这么简单,一场梦,所有情感,好的坏的,一夜就全终结了。原来那么浓烈的感觉,像拍拍手一样,瞬间什么都不剩。任性也好,偏执也好,我因为追随自己的感觉所押注的一切一切,和情感本身相比,什么才更短暂虚幻?”
易非怵然心惊。眼前的人忽然变得格外陌生。她也试图想要打断樊云,但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落脚点,明白于事无补。
樊云如此冷漠地总结。易非忽然怀疑自己对她的了解不过是些表皮,如盲人摸象。
风始于青萍之末。只有樊云才是抓得住她自己心迹始终的人。而她也许早已看穿,甚至早到在少年时,在她们相爱之前,在她决意为了易非留在S市共担风雨的很久很久以前。她向来是相当故我,一意孤行。但打心底里,却根本不相信感情可以有始有终,乃至于,可以全不由人控制地醒觉于芙蕖一梦。
爱是什么?两个女人的相爱,难道能比过已经丧母的茕茕少年对父亲的复杂情感?
易非发现自己赖以慰藉的相信,被樊云一笔勾成空头支票。她眼下因情所困受制于自己,但却又似乎颇觉动摇而将闪念间抽刀断情丝。
“回去吧。我很累了。”
樊云的语气平和。像不曾发生过之前的叙述,又好像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论讲什么,都是这样。
易非望着屏风中的独枝荷花,感到先前所看到的美好孤傲竟然是这样荒凉可怖。
这是个威胁么?也许是。但如果事情原本就该是这样发展。或许只算作一个善意的预告。
“对不起。小云……”
樊云摇头打断,“给我点时间好么?我们先分开住,让我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
樊云望着易非,目光里似乎是说易非应该很清楚她在说什么。易非内心的防线一道道崩溃。
“我常常想是不是一定要这样。不论你和我,或者你和齐磊。其实利益相关不是更可靠么?就算没有感情,因为牵涉复杂,我和你们也都只有共同谋事这一条选择吧。你不必要担心,即使做不了情人,为争这份遗嘱付出的代价,不容许我轻易放弃。”
易非惊得说不出话,而樊云态度决然。
她们的这一场交锋,樊云先遭剧变,又经病痛,易非以逸待劳。但结果远在两人从前预想之外。
似僵在钢丝上。风一吹,不知道究竟谁先坠落。
易非忍痛说医生约好下午来复诊,另外她会叫人过来照顾,等人来了她就走。樊云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找她。
樊云看着易非最后的坚持,不再说什么,径自回房。
☆、玄不救非氪不改命
半下午,一老一中两位律师在楼下客厅里等着。樊云扎起头发,一身熨帖的黑衣,从楼梯上下来。
比起前日易近山丧礼上,樊云恢复从容。
樊云目光从来人身上一扫而过。灵堂撤掉,客厅重新摆设。之前多余的博古架撤去,必要的几件沙发和矮几,还摆了栀子花,满室清香,房间显得亮堂起来。不必说是易非叫人布置的。
稍作寒暄,中年律师张卫方从公文包取出一沓文件。樊云飞快地翻着,眼睛里看着方块字,头还晕着,没有一句话真正看进去。听对方解释。
正天集团分拆多个子公司,部分子公司为股份公司,换股等一系列金融操作,易近山名下财产分布十分复杂。樊云大致理解自己和易非分别继承25%。但樊云手中股权只可分红不可转让,没有参与行政的权力。另有现金七百余万,债券保险等七七八八加起来数千万,主宅这套房产,和整层的商铺写字楼、车辆若干。易然分得35%左右,暂由易非代替行使职权。陈丹遗赠7%。另外易近山亲戚,和其他几个从前亲近的人若干不提。
樊云知道白纸黑字写清楚的只是明面上那些,既然说明大致范围是25%,那应当如是。至于那些无法走法律途径写明的部分,该来的早晚会来,不急于一时。
倒是易非那一份,因公司的过高估值而另有水分,当易然回来接手时,又将是另一副样子。眼下易非所得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樊云不知易非作为一个“代守家产的外人”,又会是怎样的心境。易近山对她并不算差,但一个人的命运,又岂能用钱衡量?
将要落笔,忽挑眉道,“听说还有一份遗嘱?什么样?”
张律师急忙道,“什么另一份?易先生确实多有顾虑,先后做过几次调整,但生效的就是这一份。”
樊云望向老者。老律师宽慰说人已经走了,凡事还是向前看吧。是听惯了安慰的话,但也不止这层意思。樊云轻笑,签名了事。
樊云送走律师,体力消耗大半,又回去昏睡。再醒来,已经入夜。窗外暴雨声不止。
下床,窗户拉开一道缝,水气扑进来。
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灯啪地一声亮了。
“醒来了?”
是家里一个三十来岁姓赵的保姆。
赵静去厨房给樊云张罗。再返回来,房门洞开着,对面的房间门也开着。
易非的房间因为没有人在住,地毯收了,家具都罩上一层白布。
樊云没有开灯,灯光从对面透进来,樊云靠着床侧,坐在地板上,掩在一片黑影里。
“就放那边吧。”樊云的声音很轻。
赵静把白布收了收,盘子放在易非空了的书桌上。
“地上太凉了,坐过来吧。”
樊云并不理会,指着对面的化妆台,“那里也撤了。”
赵静出去找了小块地毯和垫子给樊云铺出一块,小心地把罩着镜子的布拢起,仍荡起尘土味。又忙着拿抹布。
樊云蜷腿坐在地毯上,“就这样罢。有事我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