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掩去了足音,专注盯着萤幕的人没发现他的来到,本觉得自己窥探般的行径太没志气也太没道理可循,却在晶莹水光滑出时忍不住伸手接了去,手指磨了磨掌心,还留有微微的湿意。
被他目光中的灼热烧痛了眼,将视线转回定格的影像,林予幸重新戴上耳机,按下Play键。
见状,李培风不发一语,只是拉了张椅子坐,跟着戴上另一副耳机。
萤幕上,法语特有的软呢、泛黄处理的画面、悠扬动人的配乐,讲的是一段等待。镜头走过残酷破碎的战场,走过市井巷弄,穿插着青梅竹马的美好记忆——初夜时的甜美、在钟上刻上相爱的痕迹。
一次大战分开了许多相爱的男女,有人因受不了爱人的冤死而成为复仇使者,到死都无法得到救赎;有人却能平静以对,原谅了这样的时代,如女主角。
最后,那称不上崎岖的小径却让女主角走得格外缓慢,就在教堂花园里的露天平台,细碎的阳光洒在一道专心的身影,那是她坚持的漫长等待。
摸索着坐下,当灰蓝的眼眸投在她脚上的铁架时,失去记忆的他问起「你的脚会痛吗」,那甜美的小脸默默不语,笑着流泪,极为满足与喜乐……
林予幸看着变黑的萤幕发怔,只觉得一股暖流在胸口萦绕不去,彷佛生命中的曲折被一一抚过,熨成一片平宁,因车祸惨死的父母、求之不得的初恋……曾经为之翻腾绞痛的面容都淡成镜花水月。
恍惚中,他被一股力量拉了过去,在极近的距离下,他看不清那双深邃黑眸中的暗潮汹涌,唇被接近暴力的吸吮,尝到了腥甜味和咸涩,原来他已泪流满面。
曾经依恋的每张脸在记忆中褪色的同时,有张他至今仍看不透的脸却强势地往心版上烙,烧灼的痛让他像困兽一样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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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一?」
「表哥?」李平一怪叫道,又意识到他的音量太大,连忙压低嗓音:「你居然也来图书馆?」
罗丏问也不问就往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废话,我还知道要念书,OK?」
「喂,这位子有人,你找别的地方坐啦!」
「谁啊,你同学?」罗丏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原文书,封底上的名字顿时让他变了脸,「你还跟这痞子混在一起?」
「什么混,我们是一起来念书的!」李平一真搞不懂,就算两个社团有龃龉,表哥有必要私底下连听到学长的名字也气愤填膺的模样吗?
苦恼的捏了捏眉心,罗丏向来是有话就说、直肚肠的人,对这个备受呵护、不解世事的表弟却常常有口难言。
「平一,你还是少跟李培风在一起,对你只好不坏。」
「学长有什么不好?他教了我很多。」当然还有说不出口的性爱,李平一咬唇想着。
「你你你!」轻戳着他的头,罗丏重重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我是很认真的,李培风这个人……」
唉!叫他怎么说才好,单纯又善良的平一搞不好还以为是他思想污秽。
「到底是怎样?」李平一开始不耐了起来,此时又想到两人正在谈论的对象已经离座好一阵子了。
不是说去讲电话吗?怎么好像去了有几十分钟了?
「他是……他是gay啊!」gay就是爱男人,gay就是看到男人会有性冲动,gay就是会把你这种清纯少男吃掉啊!罗丏在心中哀嚎。
若他知道他「单纯」、「善良」兼「不解世事」的表弟早就被拆吃入腹,不晓得会是如何的鬼哭神号。
「唔,那又怎样?」不能说不惊讶他的消息灵通,毕竟C大不像某些大学有同志组织或团体,周遭的人谁是谁不是,又怎会轻易知晓。
「那又怎样?当然是离他越远越好啊!」
「表哥,你歧视同性恋哦?」李平一半是玩笑半是试探道。
「别给我扣这么一顶帽子!」罗丏轻敲那被主人暂忘的硬皮原文书,「不管李培风是不是gay,我都不希望你跟他来往。」
「为什么?」
「你们根本是不同圈子的两个人,他是出了名的放荡爱玩,能不能顺利毕业都不知道,你才大一,应该多认识其他朋友,免得被他带坏了!」
「你又不认识学长,怎么知道他会带坏我?」李平一不悦的板起脸,「你看我有被带坏吗?」
「我是不了解他,还很讨厌他。」罗丏实话实说,「但你是我表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阿丏!」喊出好久没叫的腻称,李平一压抑着心中的郁闷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好烦,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他崇拜、喜欢学长,学长应该也是喜欢他的,那么两个人在一起,高兴就好,又没有妨碍到别人,干嘛要理会这些无聊的毁谤!
学长到底跑哪去了?
李平一想去找人,又怕两个位子都空着会被占去,加上罗丏跟他说了这些不中听的话,他平时笑眯眯的脸黯淡不少。
罗丏见他脸色不好看,摇摇头,「算了,听不听在你,总之你有点分寸吧,别做出让人担心的事。」说完便走了。
望着又空了的座位,李平一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沮丧地趴在桌上,窗外的阳光刚好照在方才被罗丏翻看的原文书上。
「也讲太久了吧……」喃喃低语道。
结果,直到图书馆闭馆,李培风都不见人影,带来的背包还是李平一先提了回去,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
最后一科考试是系主任的翻译理论,当多数人已经回家过暑假、全校放空时,却仍有数十人得在星期六来校应考,李平一是其中之一,但他从没像今天这么迫不及待,因为李培风也修这堂课。
自从上周末李培风无故而别后,他们俩就没见过面,先别说手机打不通,社团因为考试而停练,期末考周课表大乱,各科教授的考试时间不定,几次堵人都扑了个空,加上他自己也得腾心力在准备考试上,期末考的占分比例之高足以决定整学期的成绩,公事私事齐来搅和让他这个星期熬得特别辛苦。
在发试题卷跟答案卷的空档,李平一看到了坐在前门边的熟悉背影,望了望黑板正上方的时钟,他想着该写快点好先出去等人,心口因为紧张感而有力收缩着。
监考的助教喊了「开始」后,整间教室除了纸张翻动跟疾笔作答的声响,安静极了,李平一试图将心思全放在考卷上,耳边只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彷佛寂然了一个世纪长,倏地一阵桌椅拖扯声,他抬头一看,只见扎着马尾的高大男人交了卷便从前门离开,错愕之馀,李平一顾不得还有一小题没写,匆匆收拾了东西也跟着交卷离开。
也不过慢了几步,出来时走廊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懊恼之际,突然他想到在外租屋的李培风向来以机车代步,今天应该也是骑车来。